狐狸說話,通常分為兩種情況。一種很直白,比方說他說想吃順香齋的核桃酥,那就是真的想吃核桃酥,裡頭決計沒有什麼彎彎繞子,我跑趟腿給他買回來就是。而這另一種,就是話裡有話了。一般這種就比較麻煩,他那個畫外音藏得深,須得審時度勢,連蒙帶猜,方能參悟。
狐狸就那麼支楞著身子的跟我對望,臉上似笑非笑,眼裡綠光大盛,盯得我一陣心虛。
我仔細揣度一番,頓悟,遂起身將他壓下,順帶手給他蓋好被子,道:“出遠門車馬勞頓,我知你乏了,早些歇息罷。”說完也不再多話,轉身出屋。
翌日清晨,我特意早起,出門買了熱乎的油餅,打了兩碗豆漿,回來後輕著腳步去他屋裡轉了圈,狐狸沒醒,現了原身還再睡。
狐狸夜裡睡覺不安生,被子早給裹去了一邊,現下四仰八叉的睡得正深,肚皮上的白毛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這段日子也不知他去了哪裡,估計路途奔波,原身看著倒瘦了點,小身條順溜不少。
我默默瞅了會兒,偷摸的在肚皮上順了兩把,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狐狸這一覺,一直睡到三竿後,醒來以後就跟尊老佛一樣往椅子裡一杵,時不時的拿話點我,讓我給他跑腿去買鹽酥雞。
狐狸嘴巴刁,鹽酥雞隻吃幾條街外那家老字號賣的,我顛顛兒的給買了回來,還得給拆好了端上桌。狐狸挽了衣袖抓了隻腿兒啃,神情甚是圓滿。
我抓緊時機,搬了個凳坐他身邊,巴巴的說了說蘇繼文的事兒,狐狸邊吃邊哼唧小曲兒,一手的油星兒,也不知道聽進去幾句話。
飯畢,狐狸洗了爪子往老藤木搖椅上一歪,眼見著又要睡,我連捅帶戳,問他這些天究竟去哪兒了,做啥了。
狐狸閉著眼,往袖子裡一掏,掏出來一個小木盒子,丟過來。
那木盒還不足拳頭大,六麵見方,樣式簡單,隻密密麻麻的刻著一圈又一圈的蠅頭小楷,字太小看不清,猛一眼看去有那麼點像經文一類的文書。
盒子實在是看不出個花兒來了,我翻開盒蓋,看著裡頭裝著的東西,一呆。呆愣之餘又捏出來轉了幾圈,略作猶豫地道:“這……這是何物?”
這玩意兒著實和我幼時吃過的一樣東西有些神似,我看了半晌都沒看出區彆,隻得輕聲問一句:“這莫非是……化食丸?”
狐狸抬抬眼皮,掃我一下,又閉了眼,愛答不理地道:“你要當它是化食丸,那它就是罷。”
這話說的,言語間充滿了對我孤陋寡聞不識貨的鄙夷之情。
我沒理他,低著頭研究那泥丸子,怎麼看怎麼像化食丸,不過到底也隻是外形相像,仔細辨認一下還是有諸多不同的。
那泥丸手感略沉,觸感光滑,但又不若玉石透亮,呈黑褐色,不知是何材質,聞起來倒是有股淡淡的香氣,有點像那種寧神用的沉香。
這東西當香料未免太小,串起來當珠鏈又不夠數,勉強穿根繩掛脖上又顯得土氣,我思索半天都沒想出這泥丸子究竟是個啥,隻好扯著老臉去問狐狸。
狐狸甚摳門,把泥丸連著盒子一並拿走收好,兀自眠了,沒再理我。
狐狸歸來的消息不脛而走,古董鋪子裡再度恢複往昔繁榮,各家姑娘小姐紛紛出巢,在店中遊走,時不時的和狐狸對個小眼、聊個小天。
我捧著壺茶,一麵小品,一麵看著狐狸和眾姑娘眉來眼去,甚感欣慰。
這才是我店中應有的風景,先前狐狸不在,終歸是清冷了些。
狐狸看似不著調,但關鍵時刻十分頂用,有他鎮著,雖然招蜂引蝶的鬨心了點,可到底是踏實。
這日黃昏,店鋪打烊,我先一步出門站在店外等狐狸出來,一晃眼的功夫,一條人影出現在我身後,我一扭頭,就看見蘇繼文那張有日子沒見的臉。
我嚇了一跳,本能之下向後一撤步,後腦勺咣當撞門板上。
蘇繼文愣了下,然後趕忙上前一步,抓了我手道:“你無恙罷?”
我給磕得懵了,呲牙嘶嘶兩聲,忙一擺手:“沒事沒事。”想趁機甩脫他的手。
蘇繼文手上使著勁兒,甩不脫,他看著我,攏眉道:“顧恒,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回看他一眼,沒吱聲。
其實,蘇繼文在我心裡頭,總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他要是個本性凶殘茹毛飲血的惡鬼倒也罷了,我避之不及,也沒如此難辦。但他不是,縱然時隔多年,變化再大,當年那個良善軟糯的醜兒的影子總歸是揮之不去。
我正不知作何反應,店門被砰的推開,大敞的門扇猛然朝我麵門拍來,我一個激靈,迅速向右一錯身,逃過一劫。蘇繼文也後撤一步,躲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