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光花了一盅茶的時間,外帶幾塊路上順手買的蜜棗糕,就從小丫鬟那裡把朱家大宅裡藏著的那點兒陳年往事裡裡外外的套了個遍。
我就著茶水把餘下的棗糕吃了,邊吃邊聽搖光講故事。
話說這朱家在邵陽鎮也算出名,出的是針織刺繡這一塊上的名。朱家祖上幾代都是做刺繡生意的,手藝了得。而一般知道朱家名號的,就沒有不知道邵陽鄭家的。鄭家和朱家是世交,做的是織造生意。一家織布一家繡花,鄭、朱兩家不光私交甚密,生意場上也是密不可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兩家人好的跟一家子似的,又趕上這一代兩家的夫人同年懷胎,兩邊兒老爺子一尋思,立馬拍了案——這要都生了兒子,就結為異姓兄弟,是女兒就互稱姐妹,一男一女,就結為夫妻。
天降恩澤,鄭家夫人先臨的盆,是個帶把兒的,半年後朱家夫人也生了,是閨女。從此兩家從世交變親家,親上加親,喜上加喜。這原本是個皆大歡喜的事兒,隻可惜恩澤多降了一滴,朱家夫人生了對兒雙胞胎,倆閨女。老鄭家拿一個兒子換自家倆女兒,朱家老爺自然不樂意,前思後想,朱老爺發話了,早先半刻出生的姐姐才是頂著婚約的那一個,長大以後姐姐嫁過去,小妹留下。
搖光故事說到這兒說渴了,我摸個杯子出來給他倒了茶,他抿了一口,自己插嘴道:“其實仔細想想,那朱老爺要沒來這麼一招,直接把倆女兒全嫁過去,沒準就沒後麵那些事兒了。”
我道:“趕緊喝,喝完接著講。”
搖光放了杯子,繼續講。
朱家姐妹,大的叫蓉兒,小的叫素素,兩個人身高相似體型相近,又生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連說話的聲音都相差無幾,小時候除了當娘的沒人能分出她們。長大了還好一些,姐姐性子比較活潑,愛笑,妹妹就稍微蔫一點,說起話來都是細聲細語的。
兩姐妹不光從容貌上難以分辨,喜好也幾乎一樣。兩個人都喜歡吃鮮口的蓮葉羹,都喜歡在手帕上繡杜鵑花,都喜歡穿及地的細褶裙,最後就連喜歡的男人都一樣。
朱家能把所有東西都備出兩份,一份給姐姐,一份給妹妹,卻備不出兩個鄭家少爺,變不出第二個鄭昆。
鄭昆和朱蓉兒打娘胎裡時就定了娃娃親,既定的姻緣。鄭昆從小就知道得對媳婦好,哪怕她還沒過門。朱蓉兒想吃什麼了,鄭昆就給買過來,順帶著給跟姐姐形影不離的朱素素買一份;朱蓉兒捅婁子了,鄭昆就出頭頂缸,順帶著把朱素素捅下來的那一塊一並擔了。鄭家大少爺和朱家大小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順帶著把二小姐也給猜進去了。
朱素素對鄭昆情愫暗生,苦兮兮的戀了他十多年,最後換來的不過是心上人跟姐姐的婚期將至。朱蓉兒出嫁的那天正巧趕上鎮子上舉辦鬼嫁,朱素素被選為鬼嫁娘,和姐姐一同坐上了紅轎子。朱素素一個沒想開,在出嫁之前服了毒,走上了不歸路。
兩頂紅轎,路行兩邊,一邊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一邊是黃泉路爛骨慟哭。
我咽下最後一塊棗糕,灌了口水,道:“這朱家姐妹的故事,小小潤色一番,都能送戲班子當戲文唱了。”
搖光道:“這些十來年前的事情,那小姑娘也是聽宅子裡的老人說來的,這口耳相傳的東西,裡頭有幾分真幾分假,誰也說不清。”
其實我倒是覺得這故事八九不離十,先前被馬車撞暈過去時,有好多亂糟糟的場景在我腦海裡一閃而過。其中一幕就是在那個鬼王廟外。那時候的鬼王廟還不若現在這般老舊,我從廟門外往裡張望,透過長長的走道,恰好能看見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的身影。還有那麼一幕,我端坐在一個房間裡,身上穿著大紅的嫁衣,雙手捧著一杯瑩綠色的茶——現在細致一想,那興許根本就不是茶水,這一幕,應該正是朱素素出嫁前服毒的那一刻。
我不知道我背上的那個東西為什麼要給我看這些,也許是無意,也許是有意,不過都無所謂了。我彈掉手上的糕點碎渣,站起身來:“故事真假無須在意,重要的是朱素素的生辰八字。”
搖光認真的點了點頭:“拿到了,朱素素跟鄭夫人同年同月同日生,鄭夫人的貼身丫鬟總不至於會把自家夫人的生辰記錯。今晚就可以去朱素素身亡的地方做送鬼的法事。”
夜半三更,冷月高掛。
我腋下夾著裹著嫁衣的包袱,搖光挎著他那個破布袋子,一同站在鬼王廟外。
這鬼王廟白天看起來就不大吉利,夜裡更顯得鬼氣森森。我乾咽了口口水,領頭進了廟。
鬼王廟裡空無一人,果然和我打聽到的一樣,自從出了人命之後,再也沒人肯來這裡守夜。我帶著搖光一路筆直殺進廟裡,被內堂門上掛著的大鐵鏈子攔住腳步。我轉身對鬼王他老人家道了一聲得罪,彎腰從鬼王銅像腳下的台座上找了塊鬆動的石磚,費老勁拆了下來,對著那鐵鏈的鎖頭左右一比劃,找準位置,咬牙往下一砸。
“哢啦!”
鎖頭應聲而掉。
搖光在一旁讚一句:“老板好身手!”說完拆開鎖鏈,推門走了進去。
我挺納悶。
方才鎖頭掉的時候,我手上石磚還沒碰上鏈子,它怎的自己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