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陸景和是在夏天,龐城的炎熱許多年後仍盤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高溫的籠罩下,整座城市蒸騰變形如同海市蜃樓。
高檔的進口汽車如看門狗般乖巧地停在龐城飯店門前,閃爍的霓虹燈挑動著來客的神經。你低頭看向裙擺上精致的刺繡和蕾絲,款式並非時下流行的卻也是專門找裁縫定製的,腰身處學著洋人的禮儀束著緊身胸衣。白熾燈光投射在地上碎銀似的將你晃得失神,手裡緊捏著的邀請函是父親托人弄來的,你此行並非簡單的玩樂,臨行前父親的囑咐猶在耳畔,家族的未來都係在你柔弱的身軀。你輕輕歎息,將煩人的思緒收起,模仿起其他女賓的姿態款款走入。
你的身世曲折,並非名義上的破落商人幺女那般單純。你的父親——雖然血濃於水,情感上卻淡薄如陌生人——因經商失敗便萌生起攀龍附鳳的心思,將你從鄉下老家接來,一個月內量體裁衣做了幾件洋裝和旗袍,又將沒上過學堂的你打造成留洋歸來的千金小姐。一切準備都是為了今晚的宴會,陸家二少爺自翡冷翠學成歸來後出麵的第一場晚宴,作為龐城數一數二的家族,往來賓客皆是名門望族。此行父親下了血本,孤注一擲地寄希望於你身上,隻求和在場某位男士搭上關係,日後兩家結為連理,也好幫襯自家企業。
隔著手套你仍然可以感受到掌心的薄繭,那是長期務農留下的印記,與真正千金們綿軟的手完全不同。那薄繭如一道羞恥的烙印刻在你的心底,你摩擦著微微僵硬的指尖,心虛地撐起笑容,觀察旁人觥籌交錯、模仿他們的行動。
聚光打在舞台上,話筒泛著銀光,台上之人是陸景和的秘書——溫辰,此刻作為玩世不恭的二少爺的代言人致辭。致辭過後,便是舞會。樂隊賣力地演奏,挑逗起賓客的興致,眾人隨著靡麗的樂聲扭動腰肢。
你的手輕搭在麵前男子的掌心,心中默念著新學的舞步,將主導權交給對方,裙擺隨對方的步伐小幅度地搖晃。水晶吊燈與富麗堂皇的舞池令你目眩神暈,脂粉味、酒精味混合在一起刺激你的感官,靠近時你輕嗅對方筆挺的西裝,散發著昂貴的手工定製味道。悶熱的空氣如夢似幻,室內五彩繽紛猶如溫室裡的花海波濤連綿,音樂仍然敲擊著你的耳膜,卻聽見四周竊竊私語聲漸起。
宴會的主人公終於現身,他的臉色雲淡風輕,但從微微向下的嘴角可以察覺他興致缺缺。你沒由來的興奮,一股熱意沿著身體攀上雙頰,唯有頸上冰涼的珍珠項鏈能帶來一絲清醒。
你為自己的心不在焉向舞伴道歉,不再看向陸景和。
這是父親生意鼎盛時期也不敢奢望的聯姻對象——陸家,把握著龐城的經濟命脈,在長子陸景瀚的掌舵下和印集團的勢力日漸擴大,新成立的航運公司也成為業界翹楚。陸景瀚已與白家大小姐定下婚約,是極為般配的一對。
第一次見到陸景和本尊,這位不務正業的小少爺自歐洲留學歸來,周身充盈著自由與浪漫的氣息。歐洲,好陌生的大陸,你隻在聊天時聽到過這個名詞。
你的思緒仍然漂浮著,卻突然感到肩膀上柔軟的觸感,有人向你邀舞。扭過頭看去,竟是陸景和。你努力抑製驚喜的神情,順從地接受,不好意思看向他的麵龐,隻好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的黑色領結。你並非跳舞的老手,高度緊張之下,腳步總是出錯。聽到你接二連三的道歉,陸景和微笑。
“這位小姐,不必感到抱歉。跳舞本就為了自己愉悅,過分糾結禮儀,反而失去了樂趣。”陸景和的語氣溫和,“如果信得過我,不妨把節奏交給我。放輕鬆,我們可以聊會兒天,你願意嗎?”
“我的榮幸,謝謝您。”
他是你見過最優雅的人,身姿挺拔,一舉一動體現著不凡的氣質。你緩緩抬頭,試圖偷瞄他的模樣,卻與對方四目相對。陸景和的眼中帶著笑意,雙眸踴躍著意氣風發的光影。這或許是他的天性,獨立而自由,陸景和身上有著你從未見過的氣質,天然地吸引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