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玕,二十一歲,是一個滿腦子從書裡移植過來的國仇家恨的年輕人。
但王良玕生活的年代沒有國仇家恨。這個世界隻有夏日靜謐的中午。空氣在喧囂的沸騰著。報紙的油墨氣息和空氣共舞——這世界幾乎全是報紙。人民的眼睛裡像是有條小溪。但隻有小溪,沒有潺潺。可以看得到思維的波光粼粼,卻聽不懂潺潺的表達。這是一個和平的年代,和平得像是夏日的中午。這是一個靜謐的時代,人民的嘴上全是枯死的角質層。
有安靜就會有吵鬨。有一批人在報紙上大叫:“我們需要言說,我們需要表達”。但這無異於對天空大叫。人們一向是安靜慣了的。
王良玕是大叫的人們中的一員。他們一樣用筆大叫,一樣伴著落筆的沙沙聲舔舐乾枯的嘴唇,一樣在不知道人們為何安靜的同時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大叫。他們隻是覺得,這靜謐靜得詭異,他們需要做點什麼。王良玕後來才意識到,人們的安靜源於早已病入膏肓的孤獨症。
王良玕找到了一份報社的工作,入住一家便宜公寓。
這公寓三層樓高,一層是個嘈雜小飯店,二三層用作租戶住處。
王良玕住在三層。
在他第一次提著藤條編織的行李箱拐過樓梯轉角的那一刻,天光乍現,一個美如雲霧的女孩子飄然而過。當時的王良玕應該是僵住了的,他的大腦在那一刻失去控製,陷入不知道要做什麼的恐慌,好在四肢還算爭氣,雖然略顯僵硬,但還是按照大腦之前設定的程序走過了轉角。
王良玕衝進房間,從藤箱裡抓出紙筆開始寫:“如果我之前是坐在一條平穩漂浮於愛河之上的木船裡的話,現在,船翻了。我好像一個被天雷擊中,從船上掉入海裡的人。那瞬間我全身所有的細胞都叫囂著想要了解她。”
很顯然他有點過於激動了,他的字體飛得有些過分。但是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了,他開始分析剛才的邂逅。過去的二十年裡他見過很多漂亮的女孩子,但從未有人給他帶來如此大的衝擊,他幾乎要確信她就是真愛就是他要找的那個人——很顯然他在白日做夢,這個人哪裡有這麼好找。但他同時也考慮到這也許是一時熱血上腦的結果,畢竟他剛剛進入一個新環境,對外界事物敏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無論如何,他需要進一步的了解,來確定自己的真實想法。
可惜王良玕不是熱血上腦,而是熱血住腦。在他決定把這件事拋之腦後的那一個下午他的大腦都在報複性地重播那十秒都沒有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