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一陣抽氣聲響起,身旁有人尖聲叫道:“是那個妖孽!這是她畫的符!”握著符紙的人心肝一顫,立即鬆了手任憑那符緩緩飄下,落在重鸞麵前。眾人無不尖叫退後,視那符紙為妖物。
“快!帶人去山頂把那妖孽抓回來!定是她使了妖法害阿全的!”一呼百應,眾人竟都想法一致。
重鸞心急,正要出聲緩住村民,手下的脈搏卻忽然跳動起來,雖緩慢微滯,卻清晰可辨,比起方才的情形來簡直是天上地下,竟像是阿全的魂魄失而複得,又全數回到了體內!
他瞠目,猛地看向身邊的符紙——隻見長條形的紙張上是密密麻麻的奇特符號,鮮紅如血,此刻正一點一點褪色下去,不消刹那便已經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張空空紙箋。
重鸞心驚,他本就聰慧非常,雖然每件事情都看似詭異又令人不解,但若把它們都串連在一起,跳出既定思維的局限,如此細細想來,事實的真相便昭然若揭了。他從未懷疑過一個有著如此乾淨眼瞳的女子會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孽,他原本也以為,孫苒卿一樣的預言和先知舉世難尋,百年得一,竟叫他在這窮鄉僻壤找到了第二個!而今事實擺在眼前,雖是震撼心靈的認知,如今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隻是……她竟然可以為阿全犧牲至此!手中銀針越發捏得緊——隻是世人愚鈍,必不會善罷甘休,懷葑若被擒,斷不會有好下場。但……
精虧氣乏,氣乏神散,他深知這個道理,所以村民們有什麼動作,他阻止不了,隻因他有眼前阿全要顧及。他才剛剛穩定下來,若此時不為他進一步治療,那即便以後恢複了也會落下病根,去了半條命,以後再不能跑跳自如,那便是拂了當初懷葑救他的心意。思及此他更是屏息聚氣,下針如神。
不過半個時辰,阿全的傷口就已止住了血,脈搏雖然緩慢卻十分沉穩,想來已經度過了危險期。重鸞仔細拔除了他身上的銀針,以溫水拭過全身,並搗碎草藥抹在傷口防止發炎化膿,又以棉布包紮全身,忙得滿頭是汗才停當了下來。他站起身來,輕飄飄地竟有些搖晃。村中原有的老大夫接下看護的責任,隻瞧了阿全一眼,便驚奇地讚歎起來。“先生可真是能起死回生的仙醫啊!”
重鸞虛弱一笑,心中可是清明如鏡。若不是那符保佑,他今日就算用儘全身真氣封穴調血,也決計達不到這個效果的。阿全算是在鬼門關逛了一遭,他可真要好好謝謝懷葑這個“妹妹”。
人群的吵雜生從外頭的大院子裡傳了進來,男人的無情呼喝聲,女人的厲聲叫罵,鬨哄哄亂成一團。重鸞暗叫一聲“不好!”,趕緊衝了出去。
阿全家的院子十分的大,眼下卻被擠得水泄不通,裡三層外三層都是黑壓壓的人頭。院子中間站著張姓男子,手中握著一根荊條,旁邊挨著李爺,手中是條粗麻繩,另一頭一圈一圈緊緊捆著著一個披散著頭發的孱弱女子。
重鸞的瞳孔猛地收縮,成拳的指節有些泛白。
眼前的懷葑被拖地跪坐在地上,長長的及地黑發淩亂不堪,四散在她的身前身後,而素白的單衣染血,紅色的液體從被鞭笞的傷口汩汩流出,鮮豔地詭異。她緩緩抬起頭,黑發散開,露出一張極其蒼白的臉龐,而那眼眸深沉,似凝結著霧氣,定定地穿過了人群望向屋內。那般真摯的眼神,如此無辜單純。眾人圍在她的四周寂靜無聲,皆被這畫麵震得說不出話來了。
啪地一聲鞭笞,她疼得瑟縮了起來,隻一下卻又抬起眼,這回哀哀地望向重鸞。重鸞知她心意,自台階走下來到她麵前,中間有村民欲加以攔阻,皆被他輕輕擋開。
“阿全無恙,”他蹲在她麵前,以兩個人才聽得見的溫和聲音說著,有些欣慰地看著懷葑眼中的擔心化去,“多虧了你的紙符,我代他謝謝你。”她驀地睜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他,那眼光熾烈如火,摻雜了太多的複雜感情。
“先生請讓開,彆讓這妖女的汙穢之氣衝撞了。”村民們越到他的跟前,以人牆將他倆強行隔開,重鸞擰起了眉,卻也實不忍傷了眾人,遂隻得勉強退了幾步。
豈料眾人未及反應,阿全母親便斜身衝了過來,朝著懷葑劈頭就是一巴掌,打得她歪到一邊,疼得大口喘著氣。阿全母親李氏是李爺的妹妹,獵戶出身,年輕時身手矯健,如今四十出頭的年紀,發火打人時依舊十足的霸氣和力道。重鸞見狀雙眉緊蹙,隱隱地怒火中燒。若不是為救阿全真氣耗損太多,身旁又有人攔著,他怎會見彆人如此無理傷她!
“殺了她!殺了她!”叫囂聲此起彼伏。
懷葑幽幽轉過臉來,蒼白的麵上浮出了令人心驚的五個手指印,她悶悶地哼了一聲,連看也未看李氏一眼,隻癡望著重鸞,似有千言萬語。重鸞見她的模樣,心頭百轉千回,萬般的不忍與疼惜。如此乾淨善良的一個女子,毫無反手餘力,一心一意為救心愛之人,眼下竟被人誣陷至此,鞭笞淩辱不說,還要奪她性命!
李氏恨聲道:“妖孽!以前吳夫子在時對你處處忍讓,村人也答應了他不來對付你,怎知你竟如此恩將仇報!阿全待你不薄,雖現在沒了情分,可小時候你們在一處玩過,你怎可因為他對你無意而心生歹念!你彆以為我們不曉你三番五次來找阿全,也不知使了什麼妖術每次都能逃脫,隻如今你越了雷池謀害我兒性命,終究落在我們手裡,斷不能讓你再苟活於世!乖乖納命來!”
她抽出袖中匕首便要狠狠刺下,手腕卻被人牢牢捉住,抬眼一見是重鸞,隻得強忍下熊熊怒火,穩了穩疑惑問道:“先生為何阻攔?”
重鸞鬆開她的手,眼底有著冰霜。他不疾不徐道:“大娘,你們口口聲聲說是她害阿全,單憑一張紙符卻說明不了什麼,怎可如此對她動刑,甚至要置她於死地?”
李氏冷哼一聲:“那紙符上的血印大家也都看到了,居然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剩下白紙一張,這不是妖術是什麼?”
“難道不能是仙術?”他看了李氏一眼,又轉向圍觀的眾人,每個人麵上都明擺著“你說什麼”四個字。重鸞站了起來,隨意地拍拍衣擺沾上的塵土,這才慢吞吞道,“那張符紙,是我寫給阿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