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她猛地抬起頭來,毫無防備的眸光直直望進了重鸞的心裡。如此澄澈晶亮的眼睛,一如初見時不染俗氣,淡淡的光華流轉,明亮地射入他的心扉,似他所有心事皆被看穿,剩不下一丁點的秘密,坦蕩如初,無所遁形。朦朧的月華打在她蒼白的小臉上,眼角隱隱的瑩光閃動,是自己嚇著她了吧。
“你有沒有摔痛,懷葑?”一出聲,是連他自己都驚奇的沙啞,他居然還記得她的名,長平明明隻提過一遍的。
懷葑更加驚懼,雖是背著光看不清擁著她的這個男子的麵貌,她卻依稀覺著熟悉,以前應是見過。她突然顯出戒備的神色,皺著眉頭從他懷中爬將起來,重鸞也不言語,隻定定地望著她,看著她笨拙地手腳並用地站了起來。
“你……”重鸞隻覺得她似乎下意識要逃避,料想著多是世人待她苛刻,她已再難與人容易相處。人聲越來越近,他不想旁人聽到談話聲,趕緊以眼神示意她快走。等了半晌沒有動靜,他這才發現自己背著光,就算使了眼色懷葑也看不見,連忙張口欲言,卻見她眨了眨眼,掙出他的懷抱轉身就跑了。
她原來是懂得的……她並沒有看到他的神色,卻知曉了他的心意。
前麵的懷葑突然停了下來,回頭深深看了重鸞一眼,若有所思。他直覺知道她皺了眉,似乎還看到了她迷惑地咬著嘴唇。不過一瞬的功夫,她便回了頭,那個身影很快就沒在了林子的陰影之中。
他有些失神地盯著她離去的方向,直到錯綜的腳步聲近了,他才回過魂來,假意找了株植物開始研究起來。
幾人遠遠見那一襲白衣悠哉遊哉地晃著,這才慢了步子。“原來是小謝先生在此,大清早的怎起得如此早?”
重鸞轉了身,麵色如水,向著那幾人道:“原來是李爺、張兄弟。關家這院子靠坡,長平道坡腳下有種藥花,春分後的清晨會開,重鸞特意早起了來等的。”
“原來如此。”張姓男子言語中明顯舒了口氣,“先生以後最好還是等天亮了再出門吧,大清早的,若是見了什麼不該見的……”他隨即打住,旁邊的李爺正皺著眉頭對他使眼色。
張李兩家同阿全乃姻親,重鸞猜測著,他們恐怕是知道阿全對於懷葑還有幾分憐惜,若懷葑來找他必會應允來見,遂跟著來看看,而懷葑必是試著見過阿全幾次,被他們察覺,所以這兩家才這麼著急,生怕一個不小心那女子又克死一人。想來阿全對懷葑也不是全然無心的,既來見了,又試圖幫著隱瞞,這兄妹之情,或多或少還是有的罷。
他笑笑,“有些藥材非夜間不可采,重鸞心中有數,多謝兩位費心。”張李兩人見狀也不好多勸,想著這位小謝先生周身清明之氣,見者忘煩,必不是常人,便也暫且壓下不安。
“聽聞今日獵熊,各位還是小心些的好。”李爺心下感激,便拱手做謝,連連稱是,同張姓男子一同往原路返回了。
若說懷葑是妖孽,重鸞無論如何也不會信。但空穴不來風,謠言至此也必定由於這女子有大不同之處。從方才情形來看,恐怕今日真的會有什麼事要發生,而她必已窺知一二,才會有此擔心,且冒險前來告知阿全。重鸞一震,難道世上還有第二個孫苒卿不成?而為何自己如此信她,不是才見過兩麵麼?他懊惱低頭,卻見潔白的外衣衣緣上有著淡淡的血印子,像是手指破了血又乾涸地差不多的顏色,天色昏暗,衣緣本又有花邊,這才沒讓方才的人瞧去。
懷葑的血。他的眉頭緊緊皺起,心頭一股躁動。他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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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好天氣,萬裡無雲,旭日當頭。人人都在家準備著晚上的慶典,各自忙著家中的雜物。關家爺倆並非獵戶,且祖上傳下幾畝田地,春耕秋收倒也富足,遂每年這個節慶並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也隻是幫著清掃房舍,晚上隨著眾人熱鬨一番。重鸞沒有醫患,今日更是得閒,同關老爹在院子裡打理翻曬著這些天從清源山各處采來的草藥。
關老爹看看天色,又聽聽鄰家黃發垂髫嬉鬨的聲音,滿是皺紋的臉也不禁舒開了。“快到酉時了,他們獵了一日,也該回了。”重鸞彎了彎唇,簡單嗯了一聲,又埋首翻著麵前那堆得跟小山似的草藥。
“先生曬那麼多藥,待臨走時可如何一起帶走?”
“這些可不是為我自己準備的。”重鸞停下,抬手抹去薄汗,“雲中村濕氣太重,有些小毛小病容易乘虛而入,時日久了便積成大病。這些藥材都是就近采摘,容易做成,在我走之前自會分發給鄉親,到時候再留一份單子給村中大夫,也好讓他備一備。”關老爹十分感動,連連道謝,可又實在不舍讓他離去,卻找不到理由留他更久,隻得歎著氣點頭。
重鸞還想說些安慰關老爹的話,大門卻突然被撞開,長平在兩人怔忡的目光下衝了進來,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阿全被熊抓成重傷,先生快跟我去救人!”
驚雷砸下,重鸞的心沉到穀底。
眼前的男子胸口血肉模糊,滿臉滿身的鮮紅,簡直跟從血水裡撈上來的沒有兩樣。重鸞不再浪費時間,先用氣封住其命脈,再抽出醫袋中銀針,針針快準,沒有片刻便把阿全的渾身大穴穩下,初時的血流如注也漸漸緩了下來。他卻不見輕鬆,眉頭狠狠地扭成了一團,隻因阿全的脈搏似有似無,仿佛下一刻便要撒手西去,更奇怪的是從最初脈象來看,阿全在被傷的時候就應該是這樣的光景了,可是等抬到了村中他趕來救治時,甚至於血止住後也絲毫不見任何變化。
就好似……就好似他的魂魄被收走了一半……
重鸞跟旁人要來剪刀,十分仔細地把他身上破散的衣物剪開、移除、丟棄,再以酒清洗傷口,以便最後才上棉布包紮。他小心翼翼拉開阿全衣襟,一個三角形的東西滑落在地,被旁人立即撿起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