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繾綣 這個小姑娘就是他的克星……(1 / 2)

於飛調 司徒流雲 6094 字 10個月前

大街小巷燈籠懸掛,申時便全都上了燈,那倒影映照在緩慢流淌的護城河上,泛起好看的粼粼波光。岸旁偶有人放花燈,此起彼伏地還有鞭炮爆竹聲、孩童嬌笑嬉鬨聲、商賈叫賣聲……

一位風塵仆仆的青年背著藥箱在人群中穿梭,一身素色的長衫並不惹人矚目,但圍繞於他的清朗之氣卻莫名顯眼,走在這燈紅酒綠、歌舞升平的鬨市裡透出一股寧靜的空穀幽蘭之色。深冬的天裡呼出的氣馬上變成白霧,他略顯得衣著單薄,卻因行色匆匆而並未在意。

“小謝先生,出診歸來,趕回家看妹子哪?”路邊攤子的老劉笑嗬嗬地問候著,並把早已包好的棗泥糕遞給了重鸞。

“劉師傅,麻煩您了。”他停下腳步,從兜裡掏出銅錢來,全數塞入老劉手中,“明天就是除夕,我這做哥哥的當然要回來吃團圓飯的。”懷葑偏愛這個攤子賣的糕點,重鸞每次出診歸來時都會為她捎上一包,久而久之成了習慣,老板也會事先預備好。

“你家妹子越來越能乾啦,前幾日還幫孩子他娘寫家書呢!”

重鸞本就清俊的臉龐越發光彩照人,嘴角漾出令人目眩的弧度:“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我不在的時候還多虧劉大嫂幫忙照顧呢,我先回去了,已離家半月有餘,懷葑該擔心了。”說著便向老劉拱了拱手,轉頭疾步走了。

“哎,歸心似箭哪。”老劉收好錢,依舊是笑嗬嗬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手上翻炒著糕餅,順便感歎一下這樣的兄妹情深。

重鸞出了集市,又拐過幾條街,走入一條相對僻靜的巷子。巷子裡也像彆處一般裝點著各色燈籠,微風偶一吹過,滿眼的熒光晃動,明滅點點,更照得這夜色韻彩風流。他笑意盈盈地看向不遠處一個不起眼的門戶,半闔的木門邊懸掛了一幅長絹,上書四個大字:代寫書信。

他差點笑出聲來,情不自禁地撫上那娟秀字跡,暗地裡小小地感歎下:這楷書寫得越來越好看了呢。他家懷葑一點也不傻,如今更懂得如何持家了。打水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重鸞回過神來,趕緊整了整身上衣物,這才推門走了進去。

一個嬌小的身影在井邊忙碌,長裙利落地綁在白皙的小腿肚上,長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藕似的臂膀,頗為吃力地揉搓著石桌上的衣服。重鸞的眼角略微有些抽搐,冬夜的井水尤其冰涼,她竟然還深夜漿洗衣物。而且,這孩子都十七了,怎麼還如此孩童心性,這般地不吝嗇肌膚,萬一被哪個登徒子看去……

懷葑聽到了響動,把頭扭了過來,在燈籠的映照下赫然現出一張同三年前毫無二致的麵容。一見是日思夜想的大哥,她臉上的興奮之色難掩,立即撲了上來,緊緊環住了重鸞。“大哥總算歸家,懷葑很想你。”說著把臉蹭上了他的胸口,感受到他真實的溫暖後,才滿足地喂歎出聲來。

重鸞嘴角一牽,笑意仿佛漣漪般在那墨潤如玉的眸子裡散開,任她抱了半晌才道:“天氣冷,你這大半夜的還用井水洗衣服,也不怕落下病根,快些進屋把衣褲穿整齊了。明日是除夕,在家乖乖歇著,讓大哥來乾這些活。”他撫上她細膩柔滑的長發,戀戀不舍。

懷葑已及笄一年多,發飾早從總角改為簡單的雲髻,她卻不喜梳理,搞得發髻鬆鬆散散,不得見人。無奈之下他做起了婢男,一開始還為她梳得一絲不苟,久而久之也近墨者黑,隨意綁個髻,若她哪日一絲不苟起來了,他或許還會看不習慣。這樣一個清秀的小姑娘,若是披頭散發之時被外人看見,保不住要動什麼邪念了……

拳頭鬆了緊緊了鬆。也罷,反正懷葑出門皆有他相隨,出診時她也乖乖地照吩咐安分在家,這些個擔憂完全不必要。重鸞腦中天人交戰,絲毫沒在意懷葑看起來仍就隻有十二、三歲,且這個妹子的長相在鎮上充其量也隻是中等,並不能引起什麼矚目,思考這些其實是多慮了。

“大哥的冬衣,打算今晚洗出來的。”她喃喃,瞟了他一眼道,“再說,有大哥在,不怕生病。”他不禁失笑,才去了半月有餘,就會貧嘴了。看看,他的懷葑,一點也不傻!這三年來的辛苦和心血一點都沒有白費,她的身體好過從前太多,漸漸展露笑顏,在他的諄諄教導下說話也利索多了,平日空閒時閱覽書籍,甚至還提出以寫字為業,給家裡多添些小收入。雖然真的隻有一丁點兒,但是她會捧著銅錢朝他開心地笑,隻因那彎彎的眉眼,他心一軟,本不想她吃苦也由著去了。

雖然腦筋仍有些不開竅,可那都隻是白璧微瑕——當然,這僅是重鸞一廂情願的想法。鄰居們眼中的懷葑固然乖巧可人,卻依然癡頑了些,好些事反應都比較慢,或者根本反應不過來。比如說,王嬸子多次暗示,要給重鸞找個媳婦,懷葑表現十分懵懂,屢屢致使她們在這個問題上難以進行深層次交流。重鸞得知後啼笑皆非,這該不該算是幫了他一個忙呢?

無論如何,現在她能夠健健康康地成長,是他最開心的事情。每逢月圓之夜舊疾仍會發作,有他在身邊渡氣照應總是能熬過的。為什麼會有這病,三年來為何容顏未變,甚至身量未長,懷葑自己也不知,亦或是有不便相告的苦衷,他便不再追問,估摸著是窺測了天意受了反噬,卻總覺得哪個環節有些不對勁。末了未有想通,難以醫本,心裡雖著急難耐,這幾年也沒有出什麼大事,遂隻得每月月圓守著她,為她渡氣吹笛,穩定心神。

懷葑啊,他的懷葑啊。心中又升起大家長般的自豪,這可是“謝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呀!妹妹完墟雖是親妹,卻也就比他晚出生半個時辰而已,況且生得那般的性格,從小在家便是混世魔王,雖他也事事操心,卻跟懷葑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傻丫頭,大哥乃習武之人,穿得少也不妨事。”他讀出懷葑心中所問,簡單答道。心疼被凍得紅通通的雙手和臉蛋,趕緊牽了她的柔荑塞入懷中,一隻手撫上她的柔嫩麵頰,輕輕摩擦著。

兩人進了屋,懷葑忙不迭給他端茶倒水,隨即入了廚房去布置飯菜。身影在鍋碗瓢盆中蹦蹦跳跳,可見心情有多麼愉悅。重鸞一邊跟她說著在外鄉見到的奇聞軼事,一邊整理著藥箱,隨手拿出放在箱子隔層裡的書畫字帖,自然是為懷葑精心購買的。他抖出一張紅底黑字的畫來,朝對麵忙忙碌碌的身影道:“懷葑看看,大哥給你買了什麼?”

懷葑扭過頭來,不聲不響地盯著方方正正的宣紙半天,才笑道:“好看,吃完飯貼到門楣上。”

重鸞古怪地瞧了她一眼,視線調回到手中字來,心中疑惑:這並非倒“福”,隻是幾月前與她閒聊,說到棋州一位有名的書法家擅長寫生肖字,這回出診時特意為她求來,是個龍飛鳳舞的“鼠”字,這該如何貼到門楣上去?況且明年是馬年,即便貼生肖也不恰當。他皺了皺眉,沒有再說什麼,徑自收好了字帖放在一邊。

懷葑絲毫未覺他的心思,擺完了菜兩人落座,依舊高高興興一同說著話。重鸞不似完墟,他長年奔波在外,除了藥箱身無長物,飲食起居過的去就好,即便粗茶淡飯也不會抱怨半句。與懷葑離開清源山後的一年走了一些地方,也不知什麼原因令他漸漸萌生了定下來的願望,不想再漂泊萬裡,過了些時日便同懷葑回了清源山腳的鎮子,醫館知曉後立即聘他為大夫,之後又置了宅子,這才安頓下來。

完墟與他有書信來往,一度取笑這是衰老的表現,還很莫名其妙地提到當初爹爹謝竹筠也是他這個年紀,一個人在落霞雙澗等了母親五年多。他每每看過都一笑置之,這個妹子苦儘甘來,如今萬事順心,爹娘的玩笑開不起,家裡頭又有那個恐怖相公惹不起,自然隻能拿他這個好脾氣的哥哥找找樂子開開刀,有的沒的說些讓人哭笑不得的話。

他回神過來,這才發現碗裡的菜已經堆得跟小山似的,連一點點白飯的影子都看不見。唇邊漾開好看的弧度,他眉眼彎彎地凝視著這個正繼續往他飯碗裡努力添菜的小姑娘。他的確是在有了懷葑以後才萌生了安定的願望,可能是想給她一個溫暖堅實的家,抑或是自己厭倦了四海為家處處家的生活,還是彆的什麼,他不清楚,但也不需要弄清楚,因為現在的生活很好,真的很好,好地令他無比滿足快樂,好地令他想要開懷歡暢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