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鸞抬頭看去,隻覺得隱隱約約不甚清晰,他眨了眨眼,又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流下臉頰,而懷葑的臉瞧著卻更加糊塗了。那雙潔白的柔荑愈發慌亂起來,一下一下,搓得他的臉好燙,“若真忘記所有前塵舊事,大哥,請你不要對懷葑失望,常常陪在懷葑身邊,待我憶起來後,大哥要如何懲罰懷葑都行。又或者,那將會是個新的開始,就像當初在清源山溪邊相遇一般,我們再重頭來過?那個時候,你為才子,我為佳人,可好?”
他狠狠地眨眼,終於看清了她,蒼白的臉上盈盈淚痕,淚水順著尖尖的瓜子臉落下,前襟一片濡濕,卻仍彎著唇帶著笑輕輕地和他說著話。重鸞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捧著他的冰涼小手顫抖地如此厲害,他又豈會不知懷葑真正的心意。
他重重歎了口氣:“傻丫頭,你這又是何必!”
懷葑一震,久久不能言語,最後終是抬起了頭,緩緩說道:“相依相守三載,你我早已不能分離,隻是身為此代先知,我的命已偏離軌道太多,不能再任其發展下去了。大哥,一旦元神解封歸位,便再無轉圜餘地。我不可能再記得過去,懷葑將不再是大哥的懷葑,而是天下的曲氏懷葑。命係天下,遺忘過去,再相見時,連最親近的大哥也隻是形同陌路。
先知一說乃經史典籍記載所避諱之事,即便能從古書上窺得一二,所編錄的章段總是加予了後人猜測杜撰的成分,也不儘數完整真實,又哪裡比得上親身經曆來的有體會呢。大哥,從開天眼那刻起,元神覺醒,元識逐漸消怠,懷葑不僅僅將遺忘一切,更將陷入永恒的混沌中,言語行動再不受自己控製,直到再次輪回……大哥,記得一切的人才最痛苦嗬,所以,你離開這裡,慢慢地也忘記我罷。”
——隻是,隻是……用我一世的苦楚,隻換回與你三載的相守,我不甘,不甘哪……若可以奢望,我希冀更多、更多啊……
重鸞震驚地無以複加,這先知竟是要以毀人元識為代價來做得!這就是為何前朝先知皆為皇命所護,一輩子幽居深宮不得見人,原來便是這般不得啟齒的原因!他心痛如絞,毫不猶豫地拉她入懷,身體相貼,不分彼此,恨不能把她揉進體內,從此骨肉相溶,血脈相連,生同生,死同死,再也無法分離割斷。
這個傻丫頭啊……可知今時不同往日,曲氏一族在前朝尚有朝廷庇佑,如今天下人皆以為先知根脈已斷,到時她該又如何自處,普天之下又有何處是她這死而複生的曲氏懷葑容身之所?若被心懷鬼胎者窺知,一如當年滅她全族之人,以她介時的混沌之識又如何自保?豈可知,她那般的活著,叫他如何放得下這顆時時牽掛的心,如何忍心獨自離開!
懷葑輕輕從重鸞的懷中掙出,取出袖中巾帕為他擦拭臉龐,一寸一寸,小心翼翼,自己眼中的淚珠卻又不聽話地滾落。
她吸了吸鼻子,弱弱地擠出一絲笑容,纖手緩慢撫上他的額,“大哥,我不願你念著我時時思苦,不如……待力量恢複得足夠,趁元識未失時,讓我為你抹去這段記憶可好?”重鸞哽咽難言,伸出手又牢牢握住了她。
兩人相擁無語,直到香爐裡炭火燒儘,一縷青煙嫋嫋升起,在空中飄渺回旋,愈淺愈淡。重鸞終於緩緩吐出口氣,似下了什麼重大決心:“大哥那麼喜歡和懷葑在一起的每一刻,又怎會舍得遺忘它們。不要再動用覺醒的力量了,大哥答應你,剩下的日子我們開開心心過,再不管此間之事,可好?”
“大哥……”懷葑未料到他的妥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這傻孩子,是誰說覺醒後我便不能守著你?難道我一走了之就真會眼不見為淨麼?”懷葑聞言臉色白了白,重鸞見了安慰地笑笑,“當年在雲中村認你時,眾人不都說你癡愚?可大哥看來卻無妨,我們不也開開心心地一道過了三年麼?若你當初怕連累我而執意離開,抑或是我沒堅持留你下來,我們還能是現在的樣子麼?”
懷葑垂眸半刻,終忍不住破涕為笑:“懷葑懂了。”
“那你可願同大哥一道繼續走下去?”他撫著她的青絲,深深問道。
懷葑一怔,接著激動地重重點頭,引地重鸞莞爾。他對她張開臂膀,唇畔眉角的執著堅定如陽光般絢爛耀眼。懷葑原本哭得花花的小臉配上腫脹的雙眼更是皺成一團,她卻不管不顧,直直地往重鸞懷中撲去。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