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拂換了衣服,拿著銀兩離開,等出了客棧,謝拂又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腳步便慢了下來。
013覺得宿主現在像拿了分手費,還對對方念念不忘的前任。
“宿主,你現在要去哪兒?京城嗎?”
原主也是去了京城,後來還投靠了奸佞宦官九千歲。
謝拂之前跟崔遲雪說的沒錯,原主確實是南方的一個小士子,不過他並非是因為那邊被起義軍占領才逃走的,而是特地去的京城。
他家雖是寒門,有天賦的孩子卻也能讀一些書,原主便是其中讀書天分最好的,是族中的期望。
隻是在原主在書院時,家中因為得罪了當地豪紳,便被人針對,最後家破人亡。
原主也被書院趕出來,他看著家人一個個離開他,心中充滿了恨意。
他想反抗,想報複,卻苦於沒有能力。
一個小小的當地豪紳不算什麼,可他背後的靠山是京中一手遮天的九千歲,無人敢招惹。
原主求助無門,自己也差點被打斷腿,若非他見勢不妙跑得快,現在已經是個廢人等死了。
眼看著家鄉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原主便想要尋求其他的出路。
他要去京城,他要找到能夠跟九千歲作對的人,然而到了京城他才發現,京中想跟九千歲作對的要麼是不敢說話,要麼不能說話。
不得已,他便想到了借力打力的辦法。
隻要他潛伏在九千歲身邊,總有一天能扳倒他,就算不能扳倒,也能踩死那個豪紳,為家人報仇。
可他想的太簡單了,九千歲名聲雖差,可他權勢遮天,仍然有需求人上趕著做他的手下,原主連投靠的機會都沒有。
恰逢天子病故,他臨終前聖旨冊封剛入京的崔家公子入宮為後,在太子未長成前,代理朝政。
原主發現這就是路上救過他的人,他便借著報恩的念頭,跟對方搭上線,表示願意為他臥底九千歲身邊,幫崔遲雪辦事。
崔遲雪本不願意,但原主堅持如此,他說自己與九千歲有仇,想要報複。
無奈之下,崔遲雪幫他接近九千歲,還幫他站穩腳跟。
原主是個聰明人,很快便憑借自己的能力越爬越高,幫崔遲雪做了不少事。
二人漸漸有了不同尋常的感情,隻是誰也未說出口。
原主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崔遲雪則是覺得大業未成,天下未定。
兩人繼續做著默契的盟友。
隻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想的那般簡單,九千歲是奸佞,那他身邊的人也都是倀鬼,原主這個倀鬼,為了奪得九千歲的信任,也做了不少壞事,什麼陷害忠良,鏟除異己,暗中殺人,貪汙受賄,他都做過。
漸漸的,他與崔遲雪生了矛盾,崔遲雪認為他已經走偏了,該收手,可原主卻不願意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權勢地位,不願意離開。
他的仇人早已經死了,他卻還用要扳倒九千歲為理由催眠自己,欺騙自己。
其實早在他為了往上爬,派人殺了一家無辜之人時,他便已經變了。
無法逆轉。
他跟崔遲雪的動作漸多,九千歲也發現了他的心思,他不知道原主跟崔遲雪曾經是盟友,但他發現原主喜歡崔遲雪。
他將一瓶毒藥扔到原主麵前,暗示他除掉崔遲雪,他便會徹底信任原主,願意讓原主做他的接班人。
九千歲的接班人,就是下一個九千歲。
若是不答應,他的下場不言而喻,九千歲可不會留著一個喜歡著他對頭的人。
一邊是利益,一邊是喪命,誘惑就擺在眼前,原主最終用微顫的手接過了那瓶藥。
崔遲雪也並非無人,若是彆人,他還會戒備萬分,可是原主,他便有幾分疏忽和鬆懈,就是這幾分鬆懈,令他最終不得善終。
可原主也沒能討得了好。
九千歲在看到崔遲雪的屍體後,冷笑著看向原主,“為了權勢連心中所愛都能放棄,咱家這裡可容不下你這種狠人。”
九千歲看出原主是跟他一樣的人,又怎麼可能留著他這個後患,等著日後被反噬?
原主的結局,早在九千歲讓他選擇時便已經注定。
若是他告訴崔遲雪,或許還有脫身之法,可他沒有。
最終,原主竟是與崔遲雪同年同月同日死。
隻是一人死後天下惋惜,一人死後萬人唾罵。
*
“宿主,你也要去找那個什麼九千歲嗎?”013問。
謝拂沒說話。
他快馬加鞭地趕去京城,似乎想要抓緊時間做什麼事。
他獨身一人,崔遲雪帶著長隊,以至於謝拂很快便越過了崔遲雪,一個人抵達了京城。
他看著高高的宮牆,013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問道:“宿、宿主……你該不會真的要做太監吧?”
“雖、雖然也可以用工具啦,但是肯定……肯定沒有真人的好用對不對?你就算不為了自己著想,也要為小七的幸福著想對不對?”
“小七雖然肯定不會嫌棄你啦,但是……你總不會想讓小七攻了你吧?”
謝拂:“…………”
他微微長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這才將想要將某隻團子踢出腦子的衝動壓下去。
“……閉嘴。”
聽著謝拂壓抑著冷沉的聲音,013迅速將自己封口,蹲在角落不出來了。
謝拂從沒想過要做什麼太監,他隻是想見皇宮中的某個人。
*
是夜,太極殿傳來一道將碗摔碎的聲音。
玉碗裡的湯藥灑了一地,喂藥的宮女臉色有些難看。
她壓低了聲音,惡狠狠道:“陛下,您若是不希望小皇子病逝,奴婢勸你乖乖喝藥,否則,小皇子要是被李美人的鬼魂給帶走,千歲大人便隻能從宗室中挑選合適的人來做太子了。”
病床上的人瘦得厲害,臉色也有些烏黑,這是中毒已深的症狀,便是神醫也束手無策。
剛才掙紮著摔了碗,此時他連睜眼的力氣也無,隻能無聲地沉默抵抗。
“行了,他不喝就算了,看他這模樣,即便不喝藥,約莫也就這兩三天的事,這點時間,千歲大人不會說什麼,也省的我們動手了。”一個小太監走進來說。
宮女這才不屑地彆開臉,低聲吐了口唾沫,“便宜你了!”
兩人從大殿離開,偌大的太極殿內隻剩下一個半死不活的皇帝。
皇帝受毒藥影響,整日頭腦昏沉,多在昏睡,今日也如此,正當他要睡過去時,忽然聽見殿內傳來一道聲音。
“你快死了。”聲音冷冷清清,仿佛蒼山上的皚皚白雪,源自天地,不憐不愛,無怨無憎,不帶半分感情。
“誰……”皇帝心中警惕,努力睜開眼睛,
然而他眼前的景物頗為昏花,再怎麼努力也看不清,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自後麵走出。
“你快死了。”那人竟又重複了一句。
皇帝心中不耐又無能為力,他能不知道自己快死了嗎?
可人總是不想死的,這人卻是拚命在他麵前提起,似乎在盼著他死一般。
“我要借用你的身份,可以滿足你的願望。”那人的聲音不疾不徐道。
皇帝:“……”合著他還真盼著他死?!
畢竟他要是不死,這人又如何借用他的身份?
但莫名的,皇帝竟不覺得生氣,或許是一個要死的人,已經沒有力氣生氣了,他心裡倒是有些好奇,這人究竟是誰,又是怎麼出現在這兒的。
至於借用他的身份這事,他並不好奇,皇帝嘛,誰不想做呢,就連九千歲,如果不是身下沒根,坐了也坐不穩,隻怕他也會想坐一坐。
皇帝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那人卻先一步道:“我勸你不要拒絕。”
“因為你就算拒絕,我也會用你的身份,到時候連許願的機會都沒有了,不劃算。”
皇帝:“……”你還挺為我著想的?
皇帝想要吐槽,但沒什麼力氣。
他不信任眼前人,他的願望說出來也沒什麼用。
這人說得好聽,是借用身份,他後宮妃嬪是擺設嗎?
他所有的想法和願望,在對方是個男人,還是個正常男人的情況下幾乎都無法做到。
偏偏那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一般,語氣十分輕鬆地說:“你放心,我喜歡男人,不會動你的妃嬪和孩子。”
皇帝:“……!”
他掙紮著張口,“朕……”
“立太子……登基……”
“大臨血脈……不能斷在朕這……”
那人語氣幽幽道:“我答應你。”
“隻是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那人拿出一份寫著皇帝筆跡的聖旨攤開在皇帝麵前讓他看個清楚。
“我答應給你養兒子,讓你幫忙給我的人一個名分,不為過吧?”
那聖旨上的人名,赫然是皇帝之前召入京的那位。
很顯然,這是一道冊封那人為後的聖旨。
皇帝:“……”
一時間竟不知道該高興對方真的是個斷袖,還是該摸摸自己發綠的頭頂。
雖然隻是名義上,但皇帝總覺得自己綠得發慌。
忽然就有些擔心後宮裡的那些男寵了呢。
那人收起聖旨,“交易達成。”
“記住與你交易之人的名字,我若沒做到,黃泉地下也可尋個公道。”
“我名謝拂。”
*
龍床上換了個人,誰也沒有發現。
沒人會想到有人能在九千歲的掌控下悄無聲息地潛入皇宮,又悄無聲息地藏起一個人。
等皇帝咽氣,謝拂便代替他躺在床上,他並沒有用什麼人皮麵具,隻是用了被譽為第一邪術的化妝術,再憑借身高和體型的相似,壓低聲音,便能輕而易舉地扮演好皇帝。
畢竟作為一個傀儡皇帝,這宮中也無人多在意他的容貌。
宮中的人要麼不敢看他,要麼不屑看他,加上在病中瘦骨嶙峋,容貌變化頗大,便是曾經與皇帝同床共枕的妃嬪,也難以一眼認出現在皇帝的模樣。
可謝拂的真假雖無人發現,有人卻時刻關注著皇帝的死活。
那名任務是給皇帝送藥的宮女眼睜睜看著皇帝活了一天、兩天、三天……
她終於忍不住,再次端了藥過來要喂謝拂。
走到龍床前,她絲毫沒發現眼前的人已經不是原來的皇帝,隻想著要把藥給人灌下去。
“不能怪我,隻能怪你的命太硬了,我不想親手殺你,可這是我的任務,我也是聽命行事,等你到了地下,就算要告,也彆告我。”
大概所有覺得自己是迫不得已的人都不覺得自己在犯罪,隻以為自己是被脅迫的,便能脫罪。
眼見著宮女一步步靠近,盛著毒藥的碗也一點點靠近謝拂的嘴邊。
忽然,宮女隻覺得一陣勁風刮過臉龐,脖子上便被扣上了一隻手。
它緊緊捏著宮女的脖子,隻需要輕輕用力,便能將其折斷。
“不妨試試我先被毒死還是你先被掐死。”
謝拂並沒有壓低聲音,清朗又陌生的聲音傳入宮女耳中,她的表情頓時便得驚疑不定,似乎是不敢置信。
看著宮女顫抖的身子,謝拂似乎才想起來一般,低頭看了看自己,“你發現了我的秘密,怎麼辦,我好像不能留你。”
他語氣輕鬆自然,似乎並未將眼前之事放在眼中。
明明事情暴露,他也並不著急,就好像……就好像篤定不會有人知道,不會有人能說出去!
宮女張了張嘴,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
“我……幫、幫你……”
謝拂的手微微鬆了一點,“可我不需要人幫我。”
“何況,你不過是個棋子,自身難保,如何幫我。”
宮女想證明自己有用,她不想死在這裡!
“我可以!我是九千歲的義女!可以跟九千歲說小皇子剛出生體弱易逝,又說您毀了根基,活不了多久,也沒有精力跟九千歲鬥,讓您活到小皇子健康長大幾歲!”
謝拂鬆開手,不等宮女喊人,便有一粒藥丸飛快入了她沒來得及閉上的嘴裡。
“解藥三日一次,我要看到你的能力。”謝拂摸出一張手帕,慢條斯理地擦著方才碰過這宮女的手,嫌棄地將手帕丟在地上。
不是他不想殺這人,隻是會打草驚蛇,在崔遲雪來之前,他不想出任何意外,那暫時就廢物利用吧。
宮女膽戰心驚,再不敢喊人,她握了握拳,緩緩低頭。
“是!”
“奴婢……告退!”
她沒說謊,自己是九千歲的義女,可她沒說的是,九千歲的義子義女遍布整個後宮,想要脫穎而出很難。
這次給皇帝喂藥就是她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美差,辦成了她就能入九千歲的眼,更進一步,可現在她非但沒辦成,還要想辦法勸九千歲打消毒死皇帝的想法。
宮女覺得自己用不了三天後就會沒命。
可好死不如賴活著,能多活一天是一天,萬一就有辦法呢?
崔遲雪的隊伍抵達京城時,便迎來了不少人的目光。
皇帝幼年登基,做了十多年傀儡皇帝,不得不半真半假地縱情聲色,後宮裡的美人男寵數不勝數,但在病中也要召崔家公子進京,還是頭一回。
許多人都在等著見這崔家公子一麵,好知道對方是何模樣。
可惜的是崔遲雪的隊伍並未在城中停留,而是徑直入了皇宮。
“那馬車裝得那麼嚴實做什麼,想偷看一眼都不行。”
“想得美,人家皇帝小兒的人,是你能看的嗎?”
“還皇帝……”
“可不能亂說!”
崔遲雪被安置在一處離前朝較近的宮殿裡,不等他打聽一下皇帝的情況。
一道封後的詔書便送入了後宮。
本該因為破例被封後而高興的崔遲雪滿腦子想的卻是……
皇帝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