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ve Me Your Hand ……(2 / 2)

“挺好的。”林謙說。

“過去才熱鬨呢。可上頭要沒收土地,不光是房子,還有果園什麼的,全都得交出去。前兩年政策還不錯,大部分人都拿了錢跑路,倒沒什麼,問題是那些沒走的,一個舍不得就成了釘子戶,鎮領導對這種藐視法律的極端個人主義是本著嚴懲不貸的態度,時常派人上山執法,給的補助也越來越少,大家就更不樂意走了。”陸筱萌給林謙解釋道。

“那老太太這樣豈不是很危險?要是哪天有人來鬨事,她一個人怎麼應付得過來?”

“嘿嘿,放心吧,我姥姥是誰啊,她可是我媽的媽,很強悍的,這點事兒搞不定?我不是跟你說嘛,姥姥家門口有兩顆木蓼樹,都兩百多歲了,好像是姥爺的爺爺的爺爺的娘和她妹妹一起種的。這種東西在彆的地方可能不算什麼,但鎮委說了,要開發人文資源,把那兩棵樹要重點保護起來。第一個就是要拆的就是姥姥的屋子。上頭的人先帶了點東西探望了一下她,然後對姥姥說,要放棄小我完成大我,組織的東西是組織的,你的東西也是組織的。”

“老年人容易被這種話唬住,後來呢?”

“嘿嘿,那些人估計也是這麼想的,誰知道姥姥根本不吃這一套,說,沒有習家人的蓮玉村還是蓮玉村麼?哪怕隻有我一個人,我也不會走的。領導就說啦,以後還是蓮玉村,不過是變成蓮玉度假村,有你沒你都一樣。”

“怎麼不改個名字?蓮玉度假村,挺奇怪的不是麼。”

“人文資源啊。蓮玉村本來是一個大戶人家落魄了隱居的地方,全村一個姓。我姥爺的爺爺的爺爺的娘和她妹妹兩個人一起嫁給我姥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爹,一個叫小蓮,一個叫小玉。後來我姥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爹吃了官司,冤死在了外頭,她們曉得後,一人在院子裡各種了一棵木蓼樹表示她們的老公是很正直的,是被冤枉的,然後就紛紛抹脖子了。兩人死後大家為了紀念她們便把這裡取名蓮玉。領導的意思是,最大限度地利用這個故事,改一改搞得吸引人眼球一點也沒關係。反正姥姥家的樹有賣點。”

“那現在怎麼會這麼平靜?不可能不打算搞度假村吧?”

“怎麼可能啊,後來領導直接帶專家來勘地了,可專家說,姥姥家的那房子雖然是種了樹以後新修的,但至少也有個百二十年的曆史,拆了可惜。最重要的是,那兩棵樹的根恐怕已經把房子纏住了,拆不得。老太太八十多歲,倒時候一施工那地方彆說是老太太,是個人都住不下去,自己會走。就算她真扛住了,這種房子裡有個老太太看上去也會很複古,複古了,年輕人就來了,年輕人來了,生產總值就上去了。領導覺得專家的話有道理,姥姥的屋子就莫名其妙給保住啦。”

陸筱萌和林謙邊聊邊走,沒多久就落了姨媽他們一大段,姨父回頭喊他們,他們才發現,趕緊跟上。

小表妹說走不動了,姨父就讓她坐在自己肩膀上,姨媽在旁邊,很自然地拉著姨父的胳膊。陸筱萌羨慕地看看前麵,再看看林謙,林謙笑笑,拉了她的手往前走。

之後沒多久,房屋變得密集,陸筱萌指著不遠處的綠色對林謙說:“看,那就是姥姥家門前的木蓼樹,現在冬天,其他樹都禿了,特顯眼吧。”

木蓼樹特彆喜光耐旱,根深抗風,壽命很長,是那種特彆頑強的植物。問題是木蓼樹畏寒,像現在這樣的天氣裡還枝繁葉茂的的確很奇怪。

走進姥姥家,有兩個親戚在,陸筱萌也叫不上名字,卻還是嘴甜得要命給他們拜了年。林謙給人家一人發了一包蘇煙,兩人開開心心地拆開包裝,一人拿了一支,又把那兩包被拆開的煙還給了林謙,說隻要一根就好,其他的你自己留著抽吧。

林謙年紀輕輕卻特彆講究養生什麼的,外加舍不得自己那口白牙,從來不抽煙。帶著那種東西明顯就是人情用,現在給人拆了包裝退回來,也隻有滿臉黑線地接過,估計心裡還在思量著這樣子讓他以後怎麼送出去。

之後那兩人一致把原本夾在耳朵後頭的香煙取下,換上新的夾上,點了火一人占了一牆角跟,蹲著吸。

“鄉下人就這樣,你多擔待點。”姨媽湊過來,小聲地對林謙說道。

林謙搖搖頭笑道:“不會。”

陸筱萌算是看出來了,林謙根本和自己一個樣,都是長輩殺手。隻不過陸筱萌是後天努力而成,而林謙屬於氣場如此的一類,不說話人家都喜歡得要命。

姥姥看到林謙,比看到陸筱萌還高興,抓住他就是一通東拉西扯。

萬年胸有陳竹麵不改色的林謙終於不淡定了。加上漢語他精通9國語言,可是偏偏聽不懂陸筱萌她姥姥那種老年人獨特的方言,鬱悶得不行。陸筱萌就在旁邊給他翻譯,邊翻譯邊偷笑。

“小謙,你看,外頭的那兩棵樹,當年打仗的時候給手榴彈轟了,多少年沒綠過,我們都以為它們死了,想找人把樹推了砍了木頭去鎮上賣了,可是筱萌她姥爺說,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就是餓死也不能賣。那時候日子有多苦啊,但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不能賣啊……樹活過來的時候她姥爺已經不在了……還好那時候留下來了。”姥姥說。

林謙聽著有些動容,陸筱萌在一旁偷偷給他說:“姥姥記性不好了,見人就說這故事,每次中的彈還不一樣,小時候她跟我說是原子彈炸的,也不知道那麼大歲數的人上哪兒聽來的原子彈。”

吃飯前一會兒,陸筱萌她姥姥總算放過了林謙,不和他扯了,陸筱萌也解脫,不用翻譯了。

兩人走出屋子,站在樹下。樹乾粗壯筆直地向上延伸,延伸到很高的地方,遮住了陽光。它們實在太大了。明明站得那樣遠,卻在地下一路盤根錯節,糾纏上更遠處土裡的關卡;明明站得那樣遠,徑直的枝椏卻耳鬢廝磨,風吹過打亂了日光的斑駁。

陸筱萌想起小時候讀過的一句詩: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裡。

安安靜靜,一場愛情。

陸筱萌說:“等我回來,木蓼還在,但那時候肯定已經不是姥姥的木蓼樹了。公寓還在,那時候也肯定不是我們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林謙長久得看著木蓼纏繞的地方,他的麵容是麵容柔和的。

他說:“某個秋天的晚上,我第一次見到你。你穿著白裙子,背影消瘦得好像無時不在顫抖一樣……一年後的某個初夏的午後,我第二次見到你。你在街邊攔住一個德國人,用‘How do you do?’和他笑嘻嘻地搭訕……兩年後某天,你突然闖進會議室看著我發愣,之後我還意外地發現了你的情書……三年後的春天,你變成了我的學生,於是我們一直在一起……你問我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我卻實在說不上來。但是等發現的時候,才知道,我的四周,到處都有你……”

陸筱萌顫抖地確認著問:“你會一直喜歡我?”眼神迷戀而濕潤,好像隨時都要哭出來一般。

“我會一直喜歡你。”他回答。沒有猶豫。

“哪怕兩年都不能相見?”

“哪怕兩年都不能相見。”

“哪怕兩年後我變成老太婆?”

“哪怕兩年後你變成老太婆。”

“哪怕變成老太婆的我患上人群恐懼症?”

他轉過身,深深地注視著她的眼睛,拉住她的手輕輕一吻,隨即溫柔地說:“如果你患上人群恐懼症,我就陪你回到這裡,一輩子都不出去……My princess.”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