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角,他失去了平衡,也無法適應感知到自然,角人天生就會使用他們的角去獲得信息,而現在蘇隻能用眼睛去看。
神殿的屋頂就像是真正的天空,如果沒有夢妖幫助,他甚至無法走出神殿。
因爬行而擦破的皮膚在下一秒就會長好,蘇發現自己不需要進食也不會饑餓。
這很好,他則愈加沉默。
在吃過魚之後,他就再沒見到過女神,夢妖不會帶他去,而蘇知道他走不過去,他不知道白天和黑夜,於是每天用魚骨製作骨矛,偶爾夢妖會帶著他去探索神殿彆的部分。
他看到了一些老舊的灰塵,隱約能看出人造產物的痕跡,但過去太久,和徹底毀壞無異。
神殿非常大,有許多偏殿與側殿,牆壁由立柱和壁畫組成,壁畫中似乎是角人和渡的曆史,蘇看到無數小人圍著某個巨人。
他花了兩年看完這些壁畫,夢妖才托著一名蒲蒲才出現在他麵前。
然後他才知道,總是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那頭夢妖並不叫“拉”,而是叫做“灰”。
不過他還是喜歡喊對方“拉”,因為不論喊什麼,他們都是沒法交流的。
100
蒲蒲開始教他語言,並幫他解讀曆史,告訴他外界發生了什麼。
蘇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不止部落那麼大,不止他們生活著的洞窟那麼大,河的對麵還有陸地,陸地的邊緣還有海,海的對麵還有大陸,渡很少出現在那裡,有更多的角人在那裡繁衍生息。
同類。
蘇第一次知道角人已經不再生活在洞窟裡,有矛,也有了弓,有石頭做的房子,還有磨尖的鐵箭,有角人與渡生育孩子,又彼此分離,有工匠和王,有歌曲,有村落,有城市,有被馴服的馬和牛,有複雜的職業區分,有種植與收獲,渡的王都與逃亡角人的洞窟就像兩個世界……在蒲蒲到來時,他說的最多的就是“為什麼”,他有那麼多的為什麼,他通過蒲蒲看到了。
他那麼渺小,但世界那麼大。
他看到了。
蘇開始獨自練習如何使用工具,他沉默地看著新增的壁畫,聽蒲蒲講西大陸角人瀕臨覆滅,亞渡人艱難生活,渡族的王是如何一天天病弱下去,聽雨為什麼會落下,雷電並不是神在發怒——
蒲蒲並不總來,有時候會間隔很久很久,於是蘇在心中咀嚼這些信息。
他不在地麵上爬了,他現在跑得很快。
101
西格爾王一天天病弱了下去。
但即使如此,他也撐著病弱的身體頻繁來往於巢都與王都。
在生命最後那段時刻,他幾乎一直住在巢都。
也許他在心頭反複思索著一些東西:
“我是否遭受了詛咒?”
“這是不是神在發怒?”
“神……究竟愛不愛我?”
他變得古怪,暴躁,但依舊戰無不勝——他對戰爭的嗅覺與生俱來,天生就知道如何去打敗自己的敵人,整片大陸都是他的狩獵場,因此即使病弱膏肓,也沒人敢去觸動他的權威。
曾有人聽到過他在病中大罵巢都的主祭,說對方是個無能的騙子,根本無法解讀神的意誌。
他曾命令屬下去尋找蒲蒲,帶來王都,可西大陸的蒲蒲仿佛都消失不見了,實際上,曾經有蒲蒲告訴過他,隻要不再碰觸神石,病就會痊愈,但西格爾沒有相信。
神石是渡的聖石,是決定種族覺醒的物品,由神賜予,代表著神對他的認可。
因此蒲蒲這麼說過後,西格爾反而一天到晚待在放置神石的房間。
關於神石攜帶詛咒的消息慢慢傳了出去,在王都中醞釀著一場風暴。
102
西格爾死在了巢都。
他在神殿中放了一把火,燒死了自己,還將神像的腳燒成了黑色。
他死亡時隻有五十七歲,他的伴侶在不久後走進海中,徹底消失不見,但他留下了四個剛進入青壯期的孩子。
在王者遺留的威懾下,親近王的那一派決定擁護他的長子成為新王,但在葬禮上,原本除了西格爾無法移動的神石,被小女兒輕輕一推,滾下了王座。
所有人都盯著那顆石頭——
就好像滾下去的不是石頭,而是西爾格王當場複生,滑稽地從王座上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