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嵐回家後和張姨打過招呼就先上樓回房間放書包,她在自己的床上發現了嶄新的兩套校服,整齊地疊好擱在床邊。
拿起來對著身體比劃一下,裙邊在稍微超過膝蓋的位置,手指摸到的觸感也和她身上穿的校服不一樣,是用了完全不同的料子照著校服版型重做的衣服。
穿上之後明顯地合身,走路或者坐下都能遮住大腿大部分,行走活動中根本不需要擔心衣服出現紕漏導致走光。
過分的合身使安嵐恍惚,家庭的貧苦還不至於到一件可穿的衣服都沒有的地步,平時在學校裡衣著以校服為主,三年隻發了春夏、秋冬校服各兩套,為了容納青春期學生飛速竄升的身高,公立學校下發的校服會比學生實際身高大一個尺碼。
當然學生也可以拿到外麵去修改尺寸,但安嵐認為修改後的衣服在長大之後穿不上反而更加麻煩,於是選擇穿上基礎款校服。
上衣太長就把下麵塞進褲子裡,褲腿拖下來就卷起來正好到腳踝,衣服的問題很好解決。
難辦的是不合腳的鞋子,安嵐高一時鞋碼已經到三十八碼了,這個碼的鞋子要比彆的尺碼貴一些,到了四十碼反而價格會下降。
能省的隻有幾十塊錢,可就是這幾十塊錢讓她為了穿上過大的鞋子夏天也穿厚襪子,係緊鞋帶後時刻關注鞋子的跟腳情況。
即便謹慎的不能再謹慎,還是會有那麼一兩次跑操的時候,鞋子被踩掉,連帶著她也摔到。
拖著鞋帶散落的鞋子遲緩地挪到操場邊緣,手撐著大腿彎腰觀察身體狀況:穿短袖時暴露在外麵的手肘跟塑膠跑道摩擦,一片血紅不知是跑道染色還是破了皮流出的血。下麵膝蓋那裡涼颼颼的,低頭一看,不出所料是褲子破了兩個大洞。
列成方陣的學生一排一排整齊地繞過她跑步,體育老師吹著口哨指揮隊伍,人潮湧動中無人願意走出來扶她一把,畢竟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人人都被跑操的規矩管著。
自己爬樓找到醫務室,在善良的校醫女士那擦一點免費的藥,磨磨蹭蹭地趕在上課前回到教室,下課了應付同學的關心。
安嵐的心態一直很好,直到晚自習下課用電話卡和媽媽通話,她要聽媽媽傾訴一天的勞累和對繼父的痛恨,要聽媽媽陳述對她的愧疚,然後輪到她去安慰媽媽再堅持一會,等她上大學了日子就會好過了。
掛了電話回到宿舍她扶著床架無聲地流淚,漏水的水龍頭滴滴答答地流水,裝著要手洗的臟衣服的水盆經過一晚上的積攢盆邊溢出肥皂水,舍友都在外麵打電話,而她為了省下電話費每次打電話都隻打兩分鐘。
她想起白天裡的操場,她站在邊上像極了在路邊等待紅綠燈,紅燈亮時車子飛馳而過,珍惜生命遵守交通規則的她第一次想要躍進川流不息的車流中,車輪無情地從她的身體上碾過,或者在跑道上被無數雙腳踩踏而死,身體流出滾燙的血水和泥土灰塵混合成一攤,然後無知無覺不需要考慮任何事,都會比現在幸福。
一件衣服一雙鞋子當然不會帶來如此巨大的痛苦,但當她勉強能忍受的偽裝成平淡實則困難的生活裡出現了由此引發的一連串事故,伴隨一直存在的家庭和學業壓力,安嵐會輕易陷入崩潰的情緒。
感慨完命運的多舛、生活的不易後,在舍友回來前擦乾淨眼淚,把白天摔倒時破了兩個洞的校褲洗乾淨晾好,洗漱完躺回床上閉眼,心緒被如何處理這條破褲子占滿,任由意識逐漸模糊陷入沉睡,明早醒來就是新的一天了。
如今已是深秋的時節,溫度算不上太冷,張姨卻早早地把地暖打開了,從早到晚地板都是暖烘烘的,赤腳踩上去舒服得人歎氣。
安嵐現在穿的拖鞋和換下來的皮鞋都是合適暖和的,有人某天發現了她的衣服有微小的不便,於是準備了嶄新的軟和衣物給她,悄悄放在床邊等她發現。
這是正常的嗎?
手指撫摸過柔軟的裙麵,安嵐捫心自問:他的照顧無微不至到這種程度是正常的嗎?她在車上的想法是否合理?她應該放任還是製止?沈暮年長她許多,是否察覺到她彆樣的神思······
一團毛線裡她理不出頭緒,安嵐隻是看起來聰明並且精通人情,本質上的她還沒有足夠的技巧去處理自己的感情。
她現在明知自己對沈暮萌芽了彆樣的情愫卻不知收斂,和她愛著自己的母親同時恨著她是一個原理——她的心臟是一盞容量極大的壺,她把各種感情倒進去,任由它們產生化學反應發酵,從來不知道找出一柄勺子伸進去攪拌,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繁雜的感情會引導她走向何方。
很長時間以來她表現的太過早熟,唯一的長輩是深陷家庭暴力的母親,光是解決母女兩人的溫飽問題就讓她精疲力儘,發現女兒直到青春期都還懂事聽話,她自然省去了教導孩子的責任。
隻是她忽略了青少年時期的安嵐一無所有,愛恨異常鮮明,趨利避害的本能指揮她做人,為了生存她大部分時間展現出和善的一麵,遇見敵人時則極儘凶狠。
如果未來她擁有了隨意行事的能力資本,她不再有需要躲避的危險,不再有需要屈從的利益,心中的愛和恨矛盾複雜,情感交纏至她無法控製的地步,她又會做出什麼無法預料的舉動,這點她母親從未考慮過。
沈暮送完安嵐沒和往常一樣回家,踩著約定的時間去了沈朝家。
沈朝的住處離公司也不遠,卻是在沈暮公寓的反方向。
當初她結婚時兩家人一起為他們置辦了婚房,挑的地段位置都是為了夫妻倆生活工作方便。哪想到這房子住著住著就剩一個人,沈朝就寡居這麼多年也不肯搬出去,也不知道圖什麼。
沈朝出差回來倒了幾天時差,給他開門時還是睡眼惺忪的。
“你的西裝我放在衣帽間了,等會記得帶走。”
沈暮跟著她到客廳,“上次訂的全都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