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陶嶼居然早起了。
或許是第一次在陌生的城市裡過夜,一整晚都睡得並不安寧,馬路上的車流聲、呼朋引伴的貓叫聲、落於車頂的雨聲,從車前經過的人聲……
陶嶼還沒覺得自己的耳朵有這麼好過。
橫豎睡不著,不如起床來。
推開窗,外麵晨曦微露,她簡單洗漱了一下,紮了個馬尾,手機鑰匙帶上,就這麼一身輕快地出門了。
W市的早市很有名,地圖上隨意找一條小吃眾多的街,就向那兒走去。
因為手頭的預算不支持大吃大喝,陶嶼便一邊走一邊看街邊的店鋪招牌,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間走著,自己也不由地放鬆下來。
所謂“人間煙火”,大概就是這樣。陶嶼看到座客眾多的熱乾麵店,人擠得店內坐不下,就在街邊板凳上吃,喝五吆六,大碗的堿水麵裹著濃厚的芝麻醬,看得人心癢。
陶嶼大學時代也常吃熱乾麵,不是因為它好吃,隻是因為它方便,吃著不燙嘴,有醬汁,配著醃蘿卜粒與酸豆角,能飛快地解決一餐。
不過隻是一餐早飯,倒也不能吃得太紮實了,陶嶼看到有食客麵前擺著熱乾麵一碗,燒麥一份,還有一盤炸豆皮,忍不住咋舌,全是主食,恐怕他們吃不完。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陶嶼故意在附近晃悠了一會,果然,最興致勃勃點菜的姑娘最先放下筷子。
“不吃了吧?我膩住了。”
“我也是。”
“哎,走吧走吧,還以為多好吃呢。”
怪可惜的,陶嶼心裡想,東西本來是好吃的,隻是主食配主食,未免把人吃頂住了。
她有點舍不得那份炸得金黃的三鮮豆皮,但也不好意思過去揀彆人吃剩的,心裡貓抓似的。
再一轉眼——好,不用糾結了,真讓貓叼走了。
是隻瘦而矯健的貓,身手敏捷,趁著收拾桌子的人還沒過來,貓嘴一張,豆皮到手,飛也似地躥出老遠。
陶嶼總算息了這份心,繼續往前走去。
一早起來也沒有什麼喝水,這會想吃點連湯帶水的東西,看到一家糊粉湯招牌上寫著歪歪扭扭的五元,陶嶼便拐了進去。
還真是五元,加了一塊錢的油條,上來卻是熱氣騰騰的一大碗。
白蝦皮、綠蔥花、榨菜末,邊上一根金燦燦的油條,還沒吃已經聞到濃濃的胡椒辣味了,陶嶼拿著小勺一口一口喝下去,隻覺得五臟六腑都暖和起來。
“姐,你們在這開了多久了?”
其實陶嶼也看不大出來人的年紀,隻是社交禮儀讓她知道,除了明顯的奶奶輩,大部分叫姐總是沒錯的。
果不其然,賣糊粉湯的大姐轉過來,笑眯眯地說:“我們去年才租下這個鋪子啊。”
“哦!”
“不過我們賣這個都十五年了。”
“難怪這麼好吃。”
大姐嗓門大,形容也鮮活:“以前在鄉壩壩賣,現在來省城賣咯。”
這還真是好際遇,陶嶼慢慢嚼著浸得綿軟的油條,把碗裡最後一點粉湯喝完。
以陶嶼的眼光看,不必追求所謂當地最正宗最原始的早餐,因為一地一俗,口味也不儘相同,譬如這
粉湯,有些人愛之甚篤,有些人卻敬而遠之。
比如在大姐身後站著的那個女孩。
一張稚氣未脫的臉,穿著不太乾淨的圍裙,頭發胡亂地束在腦後。
在陶嶼吃飯的時候,這個女孩一直在試圖幫忙,之所以是試圖,因為大姐身手太利索,她總也插不上手,看著有幾分笨拙。
等客人多起來的時候,大姐一手攪湯,一手下佐料,臉上帶著笑去回答問題,時不時還要回頭去觀照店裡找位置的顧客,見女孩仍然木訥地站在自己身後,便推她一把:
“趕緊去把那兩桌收拾了啊!眼裡沒活!”
女孩踉踉蹌蹌地去收拾桌子了,大概是頭一回出來,動作還生疏得很,拿著抹布手忙腳亂的,擦到陶嶼對麵的時候,把上一個客人喝剩的粉湯碰翻了,半桌子湯汁淋漓。
“不…不好意思!”
女孩慌張地道歉。
“沒事的。”陶嶼側身,讓女孩收拾。
大姐把外帶的單子都處理完了,終於回過頭來看女孩:
“苕頭日腦!真不該把你帶出來!”
女孩沒吭聲,但陶嶼看得分明,她眼裡噙了淚。
“哎呀,人家還小,慢慢來嘛,這是你新招的人嗎?”
看樣子是常來的食客問道。
大姐搖頭歎氣:“要是招進來的就好咯!她媽跑了,要不是她婆婆千說萬說,我才不把她帶出來……”
整間早餐店都回蕩著大姐的聲音。
天呐。陶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抬眼,餘光掠過的地方,女孩的表情卻很平靜。
平靜得有些麻木。
“她幾歲了?”
一個食客看向這個女孩。
老板娘答道:“過了年就19了。”
“哦!那也不小了,等過一陣做熟練了就好了。”
這段對話圍繞著女孩展開,但沒有人在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