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走了過來,行了個半禮:“鐘姑娘,奴婢姓燕,是這府裡的管事嬤嬤,也是夫人的奶娘。夫人知道姑娘來了,特命奴婢來請你過去。”
燕嬤嬤抬手攤開掌,遞給鐘離笙一錠銀子,“至於姑娘的銀錢,還需得保管好了才是。”抬手指路:“姑娘請跟我來。”
陳婆臉色有些難看:“嬤嬤,我。”
“二十個手板子,自去領罰。”燕嬤嬤不容置喙,帶著鐘離笙走了。
一路上,燕嬤嬤在前方帶路,沒再開過口。
行過一條路旁鋪滿盆栽花的小道,便走到了宴會堂。與男客所在的花園不同,這裡沒有絲竹舞姬,隻有些斷斷續續的交談聲從堂內傳出。
燕嬤嬤什麼都沒交代就快步走了進去,與長公主耳語了幾句後,便恭敬地站在了長公主身側。
長公主斷了與貴婦們的交談,抬首望向正對麵。鐘離笙走了進來,見她穿著的衣服顏色和素雅的打扮,長公主眉頭忍不住微蹙。
此時的宴會堂也因為這一蹙,陷入短暫的沉默。須臾,便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低語聲。
“她怎麼來了?”
“嗯?此人是誰?今日可是長公主壽辰,怎穿得這般素雅?”她望向旁邊,一身鵝黃色華服的女子。
“嗬,伯父才剛調入祁京兩年而已,你當也是不知曉的。不過,我若說出她的姓氏,你便道她是誰了。”
“你且說說看。”
“她姓鐘,金字鐘。”
各種疑惑、怨懟、嫌棄的話全部一股腦衝入鐘離笙耳中,言語的傷害有多巨大,此刻她的內心便有多平靜。
行至長公主跟前,鐘離笙隨身份行了個大禮。
“參見長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禮吧。”祁顏撇了撇嘴,興致懨懨道:“聽說劉黛有話要告訴本宮?什麼話?”
鐘離笙答:“大祁北漠盛產桃樹,而在祁京之內桃樹卻極不易存活,隻有公主府的福氣鴻澤才養活了一整個桃園。家母素愛釀酒,以落下的桃花瓣釀製的紅緣酒最是香醇,便也想蹭一蹭這個福氣。想待桃樹謝了之時,向公主討要幾顆,並求栽種之法。”
祁顏倚在金椅上,滿不介意地道:“無妨,劉黛對本宮有救命之恩,幾顆桃樹而已,等花期結束,本宮命人挖幾顆棵送去便是。”
鐘離笙側過頭,紅青將適才拿回的賀禮送了上去。
她笑道:“這是家母親自釀的紅緣酒,七年才能成一盅,用此賀公主生辰吉康。”
“紅緣酒?”祁顏喃喃自語,再看向鐘離笙時,眼中多了一股玩味。
輕輕一笑:“本宮明白了,你也托本宮給劉黛帶個話,花期過後桃樹達,我欠她的便是徹底還清了。”
鐘離笙拜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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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賀禮帶了話。
鐘離笙便帶著紅青離開了宴客堂,以她的身份是沒有資格,與權臣的妻女們共坐一堂的。
出府的路依舊是燕嬤嬤帶路,隻是與來時的不是一條。對於這點不同,鐘離笙沒多想,隻覺得應該是有她不知道的緣由吧。
沒行多久,便到了一個岔口。鐘嬤嬤指著一條鵝軟石小路,道:“鐘姑娘,這邊是出府的路,你順著走便是。夫人那邊還要奴婢去伺候,便不多送了。”
“謝謝嬤嬤。”鐘離笙看向另一條路,隻見路旁掉了許多木屑,好奇道:“嬤嬤,這邊走的道便是桃園?”
燕嬤嬤笑著點頭。
鐘離笙見此一愣。
定定地望著燕嬤嬤,隻見對方臉上始終帶著一絲似有似無的微笑,麵對這樣的沒有偏見的善意,鐘離笙也情不自禁地彎起了嘴角。
知曉不該再耽擱,告彆了燕嬤嬤便打算離開。可也就在這時,有人叫住了她。
“笙笙!”
一個鵝黃色的身影跑近,似乎怕錯過什麼,她跑得有些著急,站到跟前時還在喘著。在她身後,拿著一壺酒的丫鬟站定時,更是不穩當。
她先是朝燕嬤嬤施禮,才扭頭看向鐘離笙:“笙笙,你怎走得那般快,害我追好久啊。”
燕嬤嬤見人來,沒說什麼,看了一眼鐘離笙便走了。鐘離笙的視線跟隨著嬤嬤,待她身影徹底消失後,才轉移到麵前的人身上。
隻是,
這個人,她並不認識。
眼前的女子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嘴角下還有一顆小痣。
“你是?”鐘離笙疑惑問道。
“你不記得我了嗎?”她瞪大雙眼,玉手纖長輕輕蓋住嘴巴:“你真的不記得我啦?!我,李竇啊,我父親是輔國大將軍李衡,我們小時候還見過的!”
她歎氣:“不過也是,我們都快七年未見了,你不記得我也很正常。”
李竇從丫鬟手裡拿過兩個酒杯,盛滿了酒。
“笙笙,我記得你以前喜愛飲酒。這桃釀雖然不如紅緣酒那般珍稀,卻也是千金難求的。聽聞郡王為了長公主的生辰,將整個祁京的桃釀都買來了。”把一杯遞給鐘離笙:“不如我們喝一杯如何?”
鐘離笙眼神落在酒杯上,柳眉微微蹙起,對李竇的敬酒行為感到奇怪,更對她的一聲聲“笙笙”感到一絲厭惡。
當她的視線在此落到李竇臉上,看清她臉上布滿熱情的笑容,可眼底卻滿是生疏時,不知是在戰場上練就的敏銳,還是身為女子的第六感在潛意識裡提醒她——來的人非善。
遵從心底的聲音,她婉拒道:“抱歉,我很多年前便發過誓,此生絕不再飲酒。”
鐘離笙行了個全禮,起身時恰巧瞧見李竇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怨恨。
怨恨?為何?
眉頭緊鎖,她轉身便走。
“是因為鐘伯伯嗎?!”女子清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之中帶了些似有似無的嘲諷。
鐘離笙腳步一頓,突然就像通了靈一般,能夠預知李竇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敢再多呆,離開的步伐也逐漸加快。
若這李竇再說下去,她想她將會毫無猶豫地殺了她。
可哪知,這李竇卻把酒杯塞給身後的丫鬟後,幾個小跑上去便抓住了她。
“沒關係的笙笙!因醉酒延誤了戰機也不是你的錯,畢竟大勝後哪有不痛飲的呢?而且若不是那樣,你就可能與伯父一起被埋伏,葬在戰場上了。”
鐘離笙徹底停住腳步,想要急迫離開的心沒有了。
李竇掀開了往日對她來說最深的結痂,觸及了她最容不得任何人置喙的逆鱗。
她緩緩轉身,望著李竇的眼中,是一汪,即將驚濤駭浪的,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