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埋伏筆 千禧年,平安順遂……(2 / 2)

“抱歉。”話說著,沈識簷的人腳下也沒停,他快步越過孟新堂,重新步入了了雨幕中,“你先進去吧,彆感冒了。”

沒真想讓他幫忙。

沈識簷渾身已經濕透,淺藍色的校服被雨水浸濕深了一個色度。頭發貼在額頭上,引著雨水往下流。

“沒事,我也很喜歡花。”再此之前,孟新堂並不知道自己原來還喜歡花。隻是那麼一瞬間,被浪漫包圍。被花所吸引,更被花的主人所吸引。

沈識簷正將另一側的花棚撐開,兩隻手舉著金屬架杆,一隻肩膀幫著頂著。

“我來。”

在沈識簷沒有察覺到他的時候,孟新堂變已經搭上了手。論身型,沈識簷要比孟新堂矮一點,瘦一點。所以有了孟新堂這個幫手,沈識簷覺得自己都沒怎麼使勁,就抬起了支架的這頭。

接下來的擋雨動作進行的很順利,兩人連一句對話都沒有,沈識簷的手搭在哪,孟新堂好像自然就知道自己的手該把著哪,他小心繞開地上的花,到了院子的另一側。

把院子兩邊的支架都架好,沈識簷又在花叢裡轉了一圈,搬了盆禁不住冷的花到了屋子裡。

“這盆也要搬?”孟新堂立馬指著一盆一樣的問。

“嗯,麻煩你了。”

該弄完的弄完,該安頓的安頓好,孟新堂身上濕的也差不多了。他站在花房裡,嗒著水,看著同樣濕淋淋的沈識簷耐心地蹲在地上仔細的檢查各個花盆裡的水量。

“還好,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沈識簷小聲嘟囔完,沒什麼意識地就抬手揉了揉肩膀。

剛才有些著急,沒用對姿勢,好像又累了肩膀。

“洗個澡吧。”孟新堂起身,“身上都濕了,下了這場雨明後天開始降溫,容易感冒。”

“你先去洗吧,我把花處理一下。”沈識簷沒有看他,低頭起身拿了高處台子上的剪刀。

而孟新堂卻是一怔,他吸了吸鼻子裡溜進來的香氣,答非所問的說道:“你身上怎麼這麼香。”

剛才他蹲著的時候沒怎麼覺得,這一動作,像是帶得身上的香味也跟著竄動了。

沈識簷掄起胳膊聞了聞,沒聞出來,又指著那兩盆夜來香道:“估計是因為剛搬完他們倆的時候跑了兩步,香味兒跟到了身上。”

一陣雨像是把沈識簷的酒澆醒,連洗漱用品都沒給孟新堂找,連笑著說自己剛才有點暈。

他起身推著孟新堂往外走,花房倒是有傘,不過反正也全都濕了,也不值得打了。兩人乾脆一溜小跑,進了屋。

屋內收拾的乾淨,門旁的人小窗台上,擺著一個瓷白花瓶,裡麵插著一支白玫瑰,開的正好,花嬌葉綠。

沈識簷給他找了一身衣服,等他洗完澡出來,看到濕著頭發的沈識簷左手握著半成品的花,右手在櫥子裡翻找什麼。他擦了兩下頭發,將毛巾搭在脖子上,瞅見桌麵燒開了一壺薑茶,倒了一杯。

“在找什麼,把這個喝了,免得真著涼了。”

“找絲帶。”沈識簷把左手的花舉了舉,“這些話受不了澇,明天也就委了。今天沒能讓你賞成畫,還淋了一身。”

沈識簷找到絲帶,抽出來餘過手機拿剪刀剪斷:“所以這束花,我想把它送給你。”

孟新堂穿的是他早前買大了一號的一身運動衣,白色的上衣,灰色帶白杠的褲子。明明是那麼隨意的一身,穿在孟新堂身上卻顯得他特彆挺拔。

沈識簷看的新鮮,還覺得孟新堂變得年輕了不少,看不出二十歲的成熟感。

孟新堂見他不動,直接將杯子給他端了過去,遞給他的同時接過了一大束花:“喝薑茶。謝謝你的花,我很喜歡。”

“三點多了,你應該沒吃午飯,外麵還下著雨,我做了飯,一起吃吧。”

孟新堂不禁挑眉,沒想到沈識簷還會做飯。不過這太片麵了,也不知怎的,孟新堂首先覺得沈識簷不會炒菜做飯。

“好啊。”孟新堂饒有興趣。

花,他不舍得隨便就找一個地方放著。斟酌再三,選擇放在餐桌靠著牆。短短幾小時,太多讓他意料不到的事情了,孟新堂收到的第一份禮物竟是一束花。

不一會兒,沈識簷端著菜上桌。

兩盤綠油油的青菜……孟新堂實在是沒有忍住噗的笑出了聲。

沈識簷也不惱,瞟了眼青菜:“先嘗嘗?”

“我的榮幸,多謝款待。”孟新堂欠了欠身,拿著沈識簷剛遞過的筷子。

沈識簷不自覺的歪頭,被笑帶的。他發現自己特彆喜歡孟新堂喝他拿腔作勢。

“笑什麼?”

沈識簷砸了砸嘴:“笑你,太會說話。”

“我會說話?”這種話孟新堂第一次聽說,他略微一沉吟,吃了一口這菜,“好像從沒有人這樣說過。”

緊接著,孟新堂又說:“還不錯。鹹淡適宜,火候正好。”

對麵的沈識簷聽完就掛著腦袋笑,要不是孟新堂放筷前的表情有點難堪,他說不定就信了這順嘴的誇獎。

“不好吃彆勉強。”

孟新堂搖頭,自認這是被看出來了,腦子轉了一圈,乾脆說:“你不是還沒洗澡?我去做飯,你去洗澡吧。”

這也奇怪,孟新堂洗澡用的時間不久,沈識簷卻熬了薑茶,做了兩道菜還有一大支花束。像是故意的想要留住他。

“好。”

平常在家也就沈母偶爾會做菜,冰箱裡留了不少的菜和肉。

孟新堂注意到有魚蝦,便打算做黃瓜炒蝦仁和紅燒平魚。蝦仁好做,平魚稍微費點功夫。

先吵了蝦仁,平魚做到一半沈識簷就已經洗完了澡。

剛走進餐廳的沈識簷問道味兒,誇讚道:“好香。”

“炒的什麼?”沈識簷進了廚房,知道這是什麼,卻不知道名字。

“黃瓜炒蝦仁,紅燒平魚。”

十分鐘後,孟新堂端著兩道菜擺到餐桌上。

沈識簷拿筷子嘗了兩口孟新堂炒的魚和蝦,竟然比他想象中的好吃的多。

“知道你會做飯,沒想到這麼好吃。”他又夾了個蝦仁放到嘴裡,唇齒間都盈一股很特彆的香味兒。“真的很好吃。”

孟新堂聽到這才算放心下來,也夾了一口嘗嘗。許是吃習慣了,並沒覺得特彆。

“這一點一點的紅色的是什麼?”沈識簷夾著一塊魚問。

“我切了一小點蕃茄丁進去當輔料,怕你吃著口太厚。”

沈識簷完全沒辦法去思考出放什麼東西會帶來什麼調味,人對於未知的領域總是充滿敬畏與欽佩。這麼一聽,更覺得孟新堂了不起。

午飯就這麼解決,沈識簷吃的都要比平常多。

“你會彈琵琶?”孟新堂不看他,眼睛盯著不遠處的琵琶。

“啊?”沈識簷遲疑了一下,“會一點。我媽很喜歡,我偶爾的也會學。院子裡的花也是。”

孟新堂沒談過,他天生對文藝點的事情沒有一點天分,笨拙的很。也是這樣,他大學學了工程係。

“那以後還得多來你這兒賞花,我這手在紙上畫直線稿還行,其他可就廢了。”孟新堂五指並攏又張開。“這輩子還沒摸過琵琶呢。”

“你的字很好。”

這句話是脫口而出,就連沈識簷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兩人皆是一愣。

僵遲了會兒孟新堂先開了口,用驚訝的語氣說:“你還見過我寫的字?“

沈識簷沒有撒謊,而是真城認真的告訴他:“見過,在一本舊詞典的扉頁上,黑色油筆寫下的落款。被我拿了回來。那字被我來回臨摹了好幾遍。”

舊詞典……孟新堂有點印象,具體時間不太記得了,隻記得是三年前。

“那本舊詞典之前也找過,還以為是被我弄丟了。沒想到現在居然會在你這裡。”

這種感覺很奇怪,一個丟失三年的東西卻又出現在了自己的生活裡。被人珍藏。隨手寫下的一段落款,竟被人真心對待,來回臨摹。

“就是不知道,可否能為我寫一副字?預支下一次的賞花錢。”是真的喜歡,沈識簷笑的像個紳士。

他這麼想,孟新堂自然順了他的願:“當然,有紙筆麼?”

沈識簷沒有回複,起身去拿了紙和筆。

孟新堂接過紙,平鋪在桌麵上:“生日是何時?”

“中秋。”

比頓住,孟新堂抬頭看他,覺得這個生日很圓滿。

“中秋……還有好久。是十九還是成年?”

“是成年。”

“成年啊,那很有意義。可惜今天不是中秋了。過些日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抽出時間來。

你預支了我的下一次賞花。那我也預支吧,預支你十八歲的生日。”

話畢,孟新堂低頭垂眸,筆落在紙張上。緩緩流落出字。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裡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大兒鋤逗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

落款:識簷十八,願平安順遂,喜樂無憂。新堂書於圓月十五。

字寫的是辛棄疾的《清平樂·村居》。

沈識簷不知道自己發著怔將這幅字舉了多久。

直到手開始輕微顫抖,眼底有了酸澀的感覺。他才回過神來,再一次從頭開始,珍惜的看著每一個字。

再讀到落款,目光觸到“平安順遂”四個字時,風馳電掣的一瞬,他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無數次的臨摹卻都差了點意思,是因為寫這字的人不是“孟”。

屋外的雨聲漸少,孟新堂去接了一通電話。

沈識簷一點也不著急。

最後在看那一副字,他下了決心。是少年的心動有了發展的趨勢。不是一個結果,在這2003年的人日字,他隻是想坦白。

彆人的愛情和他無關,這是我自己的愛情,不是什麼大事,也和彆人無關。

“怎麼了?”

沈識簷轉過頭,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的眼睛。

“我喜歡男人。”

孟新堂的腦海裡有一瞬間的空白,像是正正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浪頭拍了個滿臉,思想都被水淹了。但對他造成衝擊的並不是“我喜歡男人”這五個字,而是沈識簷的態度。

他隻是匆匆看了沈識簷一眼,臉上依然掛著笑,是平靜又皎潔的雙眼。

沈識簷沒在繼續這個話題說下去,他沒有孟新堂會不會奇怪,也沒有問孟新堂能否能夠接受。他隻是在征得了他的同意以後,把字裱了起來。仿佛剛才發生的事情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小插曲,話頭趕到了,他便隨口提了一提。

“現在你很想聽嗎?”沈識簷指的是彈琵琶。“以後可能都見不著了,現在給你彈一曲?”

沈識簷不知什麼時候放了一首英語歌曲,沈識簷跟著哼唱,節奏緩慢,娓娓而來。孟新堂沒有聽過。

他凝視著前方的琵琶出了一會兒神,扭頭過來輕聲開口:“和男人談戀愛,會很辛苦嗎?”

低聲的哼唱斷了,沈識簷沒想到他會這樣問,看到他的目光中多少夾了些詫異。他穿戴指甲,思考了幾秒後回答:“還好,如果就單純戀愛而言不辛苦,但是放在現實裡,或許會生出很多不愉快。”

孟新堂的戀愛經驗實在缺乏,更不曾涉及到“同性相戀”的領域。不過儘管超綱,他還是能在沈識簷簡短淡然的描述中大致想象“他們”所要麵臨的世俗。

而差一點,孟新堂沒有窺見他人隱私的習慣,孟新堂可能就要問出下麵的問題。你交過男朋友?那現在呢?

他們又聊了很多,但值得沈識簷這樣來詢問的,恐怕隻有那一個,“為什麼要問剛才的問題?”

“隻是猜想,你或許曾辛苦過。”

“我沒有談過幾次,更沒有大張旗鼓地去宣告天下,所以關於同性和異性的差彆體會很淺。”沈識簷笑了笑,“不過你這個問題問的很特彆。”

孟新堂不解:“怎麼?”

“很少有人在得知一個人是同性戀的時候,第一句話會問他辛不辛苦。”沈識簷始終看著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孟新堂覺得沈識簷這會兒的笑容沒那麼淡雅疏離了,脫了仙兒,裹了人情味。

“想聽嗎?”沈識簷的指甲已經帶好,做在琵琶前。

“榮幸至極。”

又是這句話,沈識簷笑意更深。

孟新堂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靜靜等待著演奏。

上次聽這首曲子是在寬敞的教室,摻著風聲鳥叫,偶爾音語。而這次是在封閉的屋子裡,環境安靜,還如同帶了天然混響,孟新堂覺出同樣的心動,且更加震撼。受真真正正的餘音繚繞。

一曲畢,孟新堂心覺好聽,久久沒出來。

這彈的是《彝族舞曲》。

“新堂?”

孟新堂猛的回神:“很好聽。”

可惜他對這不甚了解,不能給出什麼好的建議和評價。

——

那天之後,沈識簷很久沒有見過孟新堂。也不能這麼說,按時間來算,不能說是很久了。足足得有兩年。

沈識簷有聯係過孟新初,可每次得到的結果都是他最近很忙。

但後來就沒有在聯係過了。

沈識簷家裡出了事故,轉眼間三人變成了一人。

03年非典結束後不久,大約是七八月吧。父親遭受了醫難,沒能搶救過來。父親也隨之去了。

太可笑了,同一年裡。沈父上了兩次熱搜,一次是誇獎,一次是死訊。

因為這件事,沈識簷的狀態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很好的保持住。

變得比以前安靜了,話減少了太多。

沈識簷大學學了醫,即使是在大學他也沒有任何鬆懈,對待一切都是認真的。

而他也會想起孟新堂,想起時就看那副字。一遍……一遍……一遍。

——

這天,他聽到急促的敲門聲。

沈識簷打開了門卻愣住了,門外站著的是孟新堂。

這次再見到孟新堂,他好像瘦了很多,帶上眼睛好看。

“沈識簷。”

“對不起,這段時間,學校出了點問題,我離不開。”孟新堂看似很著急。

“理解。”和以前一樣,沈識簷笑了笑,“怎麼突然想來找我了?”

“……”

可能是因為兩年前最後的那幾句話?又或者這兩年裡他的心?他不知道,隻是第一個隻能想到他。

“我……沈識簷。”孟新堂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情緒冷靜了下來,“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

“你想要的愛情,是什麼樣的?”

就是這個問題,讓沈識簷確定了孟新堂的愛。一樣的東西,如果有一個人鄭重其事地想要的是什麼樣子的,那他一定想過要給你。

兩個明白人聊天會很輕鬆,隻需彼此坦白。但此刻的沈識簷突然有些不輕鬆,有些患得患失,儘管他最終還是從了自己的內心,但他不能否認他剛剛有一瞬間期待過,害怕過,期待他說的孟新堂正好能給。害怕他說的孟新堂正好不能給。他可以說一個囫圇的答案,去包括所有的愛,但那樣的話他哪裡還是沈識簷。

“三觀正,彼此信任,相依相伴。”沈識簷笑了一聲,“其實也沒什麼特彆的,該工作工作,沒事兒的話吃完飯一起遛個彎,賞個花,聽個曲兒,偶爾出去玩玩,看看風景。或許我們會經曆很多的無可奈何,但我希望我的愛情裡不要有。”

“沈識簷。”孟新堂認真起來,和沈識簷對視。“我曾經做過取舍。但我發現,在你麵前,我的人取舍根本不值一提。識簷,如果你能接受這樣一個我的人陪伴,那我希望你可以考慮……”

“我們,在一起。”

真的到了這個時候,沈識簷倒沒有什麼心跳如雷,隻是仿佛剛剛飲罷一壺桂花酒,驚落一場潮濕大雨。

抬眼酒氣,閉眼酣睡。

不知心在夢在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