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噗哧一聲笑出來,寶瓔被他笑得憋屈,臉上神色依舊,“不和你爭了,猜猜茶水的玄機。”
八爺見她轉換話題,心裡篤定某個事實,緩緩道,“我這杯是夏天荷花上的露水沏的,茶葉中透著一股荷花香,可是用花露泡過?”
“對了一半。”寶瓔解釋道,“沏茶的水的確是花露。倘若茶葉也是,就落俗了。茶葉是我洗淨放進荷花花苞中的,傍晚荷花合上,第二天清晨開放,如此經過幾天的周折,茶葉自然就沁入荷花的清香了。”
八爺稱讚道,“果然蕙質蘭心,不枉皇阿瑪與德母妃如此疼你。”
寶瓔微微一福,算是道謝,繼續道,“拚命十三郎,你猜出你那杯是什麼嗎?”
胤祥放下茶碗,道,“這茶水有梅花香,應是去年冬天你從梅花上掃下來的雪水煮的,茶葉是冬芽冬采,物以稀為貴。”
寶瓔點點頭,“冬茶雖好,隻是冬天茶樹本該調養樹勢,冬芽冬采猶如逆天而行,所以這茶我也不常用,我把這最稀罕的茶給了你,算是賠罪吧。”
胤禎笑道,“你倒是不偏心。我這也是去年的雪水,不過是鬆樹上掃下來的,茶葉是雪水雲綠,生長在雲霧繚繞的高山上,茶葉形似銀劍出鞘,香氣清雅,不過比起十三哥那杯就不稀奇了。”
寶瓔讚道,“你品得不錯,不枉喝我這麼多年茶。這雖比不上十三爺那杯稀罕,但卻是我最喜歡的,前人命名為雪水雲綠,我卻反其道而行,給它取了個新名字,蒼山覆雪。去年因天氣,進貢的少了,我也是忍痛割愛,不委屈你。”
一席話說得眾人嘖嘖稱讚,四爺這甚少說話的人也忍不住讚歎一句。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彙集到四爺手上那杯茶上,他嘴角牽起卻未置一詞,寶瓔因剛才打趣四爺的事與他隨之而來的沉默有些尷尬,道,“寶瓔從未給四爺沏過茶,因而不知四爺喜好,就擅自做主拿了姑姑平日喜歡的普洱茶,這是普洱茶中的團茶,形似南瓜,茶芽長年陳放後色澤金黃,又名金瓜。這普洱茶的衝泡是姑姑所教,故而寶瓔將此茶命名為慈母茶。”
如此有禮,如此客套,毫無保留向人們宣示他們之間的陌生與疏離。聽到“慈母”二字,四爺的眼中呈現出一絲詫異,隨即將頭深埋,將整整一杯茶水一飲而儘。胤禎也抬頭,這個從小被眾人寵溺的妹妹也有了如此細膩的心思。
八爺的目光不動聲色掃過眾人,以笑聲化解此刻的靜默。
“十四弟,何其有幸有這麼個妹妹呀。”八爺笑得含蓄,眼中卻透出另一番滋味。
胤禎隻是笑,“那也是十三哥有福了。”
寶瓔隻當沒聽見,收起心裡那份酸楚,借著收拾茶具的機會退下。
在下處清洗茶具,聽到後麵有人推門,寶瓔沒有回頭,胸有成竹道,“怎麼茶喝到一半跑這兒來啦?想幫我洗茶具嗎?”
“連頭都不回就知道是我?”那熟悉的聲音在耳後響起。
寶瓔回頭,“我猜錯了,還以為是十三呢。”
胤禎無語,搖搖頭,“你是真猜錯了,還是故意惱我?女大不中留。”
“你說呢?”寶瓔打啞謎,真的聽不出他的腳步聲嗎?是故意惱他?他有那麼重要嗎?即便他很重要,自己在他心裡又有多重要?至少,重要不過他的八哥吧。
“你還在生氣?”胤禎語氣軟下來,“我知道你在怪我。”
寶瓔賭氣道,“我想怪你的事多了,你知道眼下是哪一樁哪一件?”
“無非是為我跟你打聽的那件事,你不知道八哥這些年苦心經營,我和九哥為他出謀劃策,我們等的就是這一天,現在機會來了,八哥很快就能……”胤禎向她一一道來自己的苦心。
豈料寶瓔不等他說完就橫加打斷,“彆跟我說八爺,他的事跟我沒關係。我隻知道,是十四哥問我的。”
寶瓔兀自清洗著手中的茶具,青花玲瓏瓷發出的清脆碰撞聲在寂靜的此間顯得格外刺耳。她用手中劇烈的動作平複內心:他並未強求自己說什麼,自己也算不上被他利用了,而且她明明是心甘情願幫助他的。可是,她的心為什麼這麼痛,為什麼這般不甘?她又有什麼資格苛求他呢?難道,僅僅因為他問了一個自己不想回答的問題?
“你氣我就氣吧,”他不屑於解釋,“有件事要告訴你,今兒在額娘那,聽到額娘提你的親事了。”
“啊?”手中的青瓷茶碗瞬間脫落,“姑姑要讓人把我弄出去?”
“額娘說,你以前說過,隨她做主的。”他不無擔心道,儘管他知道額娘的安排對寶瓔是最好的。
憶起童年時的戲言,她莫名傷感,原來那些不上心的字句會讓自己獨品離彆的憂傷。
“我是說過,我的婚事姑姑做主,但是,”她抬起眼瞼,“我的心姑姑做不了主。”
她的心,何止是姑姑,即便是自己也控製不了吧,否則,此刻心底又怎會有漫溢出來的酸楚。
她的聲音平靜如水,沒有波瀾,但是眼底卻有排山倒海的傷痛。胤禎不懂,還沒聽說是誰,她怎麼如此篤定傷心?
“我還沒說是誰,你怎麼就怕起來了?”胤禎尋思著這小丫頭心裡必定牽掛著十三。
“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寶瓔扭頭,無論是誰,她的願望都不會實現了。
“額娘舍不得你遠嫁,不如你告訴我,你喜歡我的哪個哥哥,我替你跟額娘說去。”胤禎戲謔道,隻等著這不知羞的小丫頭主動說出十三來。
寶瓔故作輕鬆,“哪個都一樣,一屋子的福晉,我既怕疼又怕死,萬一人家欺負我。”
胤禎為難地凝視她,這丫頭隻有做側福晉的份兒,太委屈她了。
寶瓔揉搓著自己那雙逐漸磨出繭子的小手,“不過嘛,你和八爺兩個妻妾最少,如果是你們倆中任意一個都挺好。”
轟隆!胤禎腦中響起轟鳴聲,驚愕地看著她,下巴幾乎都掉下來了。
“跟你開玩笑呢!”寶瓔眸子流光一閃,俏皮一笑,“你八嫂多厲害呀,我不會不要命的。”
“當真是嚇了我一跳。”胤禎輕吐出氣。
寶瓔聳聳肩,故作輕鬆,心底卻泛出苦澀,猶如陳年的苦茶。
“我真要走了,你會怎麼樣?”寶瓔幾分戲言幾分認真道。
“還是會舍不得的,好歹跟我鬥氣鬥了十幾年,吾家有女初長成。”胤禎溫柔地凝視她,相處多年,若說沒有半點眷戀真是相當虛偽,“你對我來說,就像親妹妹一樣。”
寶瓔凝視著他,似乎想把他此刻寵溺的笑容刻在心上。
吾家有女初長成,情歸何處君不知。
不期的,麵如秋月笑如春風的男子出現在門前,似笑非笑看著他倆。
“八爺。”寶瓔福身。
洗完茶具之後,寶瓔與他們四人一道出去。送他們到內宮門時,她準備返回,不想八爺卻隨自己折回,道,“我要去給額娘請安,正好同格格同路。”
寶瓔點點頭,不言語,隻以為八爺想從自己這裡打聽什麼消息。
到了分路的時候,寶瓔朝八爺一福,準備告退,卻聽到八爺的聲音在耳邊,“十三說的沒錯,你的確喜歡我們兄弟中的一個。”
寶瓔置若罔聞,自己一個凝視的眼神就被他窺破了,“八爺這話錯了,是我的哥哥,都是喜歡的。”
八爺笑得澄澈通明,“都喜歡,但不是一樣的喜歡。一個女子,隻有看著自己心儀的男子,才會有那樣的眼神。”
寶瓔倔強抿嘴,不願辯解,隻是對八爺道,“良妃娘娘一定久等了,寶瓔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