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時節的禦花園春光爛漫,滿樹櫻花柔柔地輕拂著寶瓔的鬢發額角,眷戀著她烏黑柔軟的秀發。她卻懶理枝頭春景,低頭走著思索著混亂的局勢,太子複立,諸皇子加封,本該放鬆的心情卻因為十三的處境再度緊張起來。連較他小兩歲的十四都加封為貝子了,十三卻沒有爵位,不知皇上心裡打著什麼主意。寶瓔不由得攥緊手中的石青色絡子,愁眉不展。
劫後重生的太子不再如拘禁時那樣謙卑,重奪儲君之位的他收起眼淚冷冷打量著殿上臣服的眾人。時過境遷,他早已換了心情,況且老爺子即將出巡塞外,這對滿蒙關係至關重要,卻不帶老九老十十四同行,想必是對老八越發警惕了。太子嘴角緩緩牽起一絲微笑,他這個儲君要好好籠絡蒙古王公,他憧憬著此次出巡。
四月的塞外草長鶯飛,寶瓔靠在車廂壁上無精打采,同車的宮女合離卻興高采烈左顧右盼,那情形像極了寶瓔去年出巡的時候。
金色的夕陽為草原鑲上一圈金邊,寶瓔半眯著眼睛,恍惚見蒙古裝的一男一女向自己這邊走來。
寶瓔猜測來人是六公主和策淩,她以暖意的微笑迎接他們,不想,當她看清楚時,笑容尷尬地凝結在金色的日照中,那是人高馬大的額駙多爾濟和他驕傲的妹妹諾敏。
多爾濟隻當沒看到寶瓔,徑直朝大帳走去,諾敏卻停留在原地,從頭到腳重新審視她一番才離去。
這是皇上複立太子之後的第一次出巡,眾人都小心翼翼恪守本分。
行宮大殿中,端坐著高高在上的皇帝,禦座下方,太子春風得意,八爺形單影隻,十三悶悶不樂。另一邊端坐的是額駙多爾濟,和幾位蒙古王公。寶瓔恭順地為他們奉上茶,恰巧捕捉到每個人的表情。太子笑得彆有深意,令寶瓔反胃;八爺笑得恬淡溫和,叫寶瓔寬心;十三則麵無表情,陌生地難以理解。
當走到多爾濟身旁時,寶瓔明顯感覺到一道灼熱的光掃過發梢,換來的隻是她的不屑一顧。寶瓔放下茶杯,不期然,右手被多爾濟緊緊握住。
寶瓔驚覺抬頭,他這一無禮的舉動,恰好被寶瓔的身體擋住,使得上座的皇帝看不見,身邊的蒙古王公看不見,太子和八爺看不見,與多爾濟對坐著的十三爺胤祥恰好可以看見。這多爾濟,恰好是他的妹夫,此刻卻旁若無人緊握他另一個妹妹的手。
寶瓔杏眼圓睜,示意他放手,多爾濟似乎沒有察覺寶瓔的憤怒,完全沒有理會她的表情,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笑,假意聚精會神聽眾人談笑,目光卻直直定在十三臉上,那笑容似有意挑起他的怒火。
寶瓔怒極,試圖掙脫他的禁錮,卻不敢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去年秋獮當眾求婚那件事很多人都在場。
“啪”的一聲,胤祥不慎打碎了茶杯。
寶瓔趁眾人注意到胤祥時突然抽出右手。
“皇阿瑪恕罪,兒臣失禮了。”胤祥主動跪下請罪。
皇上眉頭微聳,不置一詞。
寶瓔跪下收拾了瓷片逃離大殿,心中默念彆再出什麼亂子。
琉璃瓦覆蓋的屋簷下掛著幾盞宮燈,磚牆上龍飛鳳舞的花紋模糊不清。
“你等等!”犀利的女聲在背後響起,寶瓔無奈回頭,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那一襲紅衣的蒙古女子迫近自己,隻是那略帶虛幻的身影裡透著孤獨。
“諾敏格格吉祥。”寶瓔隻好以禮相待,這裡是行宮僻靜處,長長的廊柱間隻有自己與諾敏兩人,看來她是不打算放過自己了。
“他,怎麼沒來?”訝然,方才還咄咄逼人的諾敏淒然道,眼裡還有難以名狀的哀傷。
“什麼?”寶瓔愣神,瞬間反應過來她指的是誰,“他沒有來。”自己何嘗不希望他也來?
“為什麼?”諾敏上前一步,眼裡泛著淚光。
她居然如此傷心?寶瓔大感意外,隻是這次沒來,往後還有相見的機會呀。
“這是皇上的意思,他是臣子,理當聽命。”
“是嗎?”諾敏泫然一笑,“原來他也這般身不由己。”
那笑容,既是為他,也是為自己。
“以後還有機會相見的。”寶瓔試圖安慰她。
“我知道。”諾敏冷冷打斷她的話,“以後我就要到你們宮裡去了,往後我們會經常見麵的。”
“啊?”寶瓔啞然,難道皇上指婚了?怪自己剛才魂不守舍,沒有聽清他們的談話內容,“你要嫁給他?”寶瓔的聲音低落到隻有自己能聽到。
諾敏笑笑,眼裡有一絲輕蔑,一絲勝利,“不是他,是太子。下次見麵,我們就是親戚了。”
雷鳴般的消息,寶瓔腦袋一片空白,這是哪跟哪呀?難道上天很喜歡亂點鴛鴦譜?
“既然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不如和世上最有權勢的人在一起,至少,我可以高高在上,站在更高的位置俯視他。”諾敏笑道,分明是滿臉的憂傷。俯視他,讓他仰視自己。
“也許格格說的對,既然都是政治婚姻,不如嫁給未來的天下第一人。”寶瓔無奈陪著她笑,原來蒙古王公的女兒和大清公主一樣,逃不過家國天下的束縛。
晚風吹過,風中的淒涼蔓延而入,心底是一片荒蕪。
“不!”諾敏斷然否認,“在我心裡,他才是天下第一。就憑被我愛上,他就已經是天下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