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重生(1 / 2)

動簾風 漠小蘭 5082 字 9個月前

宣和十年,京城皇宮。

戌時三刻,天子坐於宣華殿。

殿前皇座,座下十九級玉階接連青磚,殿中隻立了顧闖一人。

“朕曾聽夫子解易經,說孔孟,有一言‘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不知將軍是否聽過?”

顧闖一拜:“老……老臣不知。”

皇帝從皇座上起身,他的麵容掩在旒珠之後,被青龍燭台的火光映得半明半暗。

“那將軍自然一意孤行,不聽朕言,結黨營私,在朕的軍營之中汲汲營營,擁立三殿下為太子,朕早已說過,春秋鼎盛,無須立儲君,將軍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顧闖額頭青筋暴起,可是他依舊動作慢吞吞地,以額貼地,揚聲道:“微臣不敢,此乃小人讒言,微臣絕無此意。”

皇帝冷笑一聲,“顧氏一門,實乃重臣,將軍是在為顧氏一族留這個體麵,還是……為了顧皇後,可是皇後無德,朕與顧氏,早已無話可說,三殿下自是朕的三殿下,可立儲一事,休要再提。”

顧闖征戰多年,華發早生,他原本高大的背脊因為積年舊傷,微微佝僂,隻伏在地上,悶聲道:“娘娘心係皇上,心係三殿下,望陛下三思,望陛下垂憐。”

皇帝閉上眼睛,聽得殿中燭台火苗搖曳,細微的聲響,恍如將死的蠅蟲撲騰殘翼。

殿外忽而傳來一聲長鳴,乃是禁衛軍的暗哨。

他認得這聲音。

顧闖自然也認得這聲音。

他驚慌地直起腰背,朝殿門望去。

人聲乍起,腳步聲沙沙輕響。

一個亂發的血人衝破宮人的阻攔,踉蹌撲進了殿中,她落到磚上,整個人撞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一個血人鮮血淋漓地趴在地上。

顧闖隻見她原本雪白的宮衣滿是鮮紅,可她拜得不是皇帝,而是自己。

那血人抬起頭來,雙手並用,一寸一寸地向顧闖爬來,她的雙腳鮮血不止,拖出一片蜿蜒流淌的血跡。

顧闖認出了她!

她是顧淼的陪嫁丫鬟碧月!

他立刻大驚大驚道:“皇後!娘娘在何處!”

麵前的碧月張開嘴,用儘全力喘息著說:“將軍,娘娘讓我給將軍帶一句話,娘娘說,皇帝已有誅殺顧氏之心,還望將軍放手一搏,方可得一條生路。”碧月臉上的眼淚混合血汙留下,“娘娘還說,女兒不孝,不能……不能再儘孝了。”

話音剛落,羈押囚徒的禁衛軍魚貫而入,捉住碧月的雙腳,將她拖離大殿。

為首的禁衛軍朝皇上拜道:“此乃淩霄宮逃奴。末將處理過後,自當來領罰。”

顧闖渾身一震,徑自從地上站了起來,與皇帝對視,他滿麵怒容,再也無法遮掩:“你把淼淼如何了!我問你,高家庶子!你把我的淼淼如何了!”

皇帝冷聲道:“皇後無德,自然囚於淩霄宮。”

顧闖側身拔出盔甲下的匕首,快如疾電,壓向身側的禁軍首領的脖頸,“你來說!皇後現在身在何處!”

顧闖進殿需除劍,皇帝沒料到他竟然在盔甲下藏了一把匕首。

那禁軍首領脖子已被劃出一道血痕,卻不開口。

顧闖猛地劃開了他的喉嚨,鮮血噴濺數尺之遠。

他旋身捉過擒住碧月的禁軍武人,那武人見顧闖已老,本欲掙脫相擊,卻被那鐵鉗似的大掌扼住脖頸,“你來說!”

武人隻覺喉嚨劇痛,轉眼之間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他在顧闖血紅的眼中看到了懾人的殺意。

“皇後……皇後半刻之前在淩霄宮劃破喉嚨,自絕了……”

皇帝大喝道:“妄議皇後,其心當誅。”

顧闖不聞不問,隻顫巍巍地問那武人:“當真?”

武人垂下眼簾,“若是有假,天打雷劈。”

顧闖渾身力氣倏然散去,他擒著匕首,一時不知該走向何處。

他頭上的黑玉冠早已在打鬥中滾落,他的一頭半白的頭發散開,像個瘋人,“我的淼兒,我把她嫁予你,她卻死在了皇宮裡……”

他有了殺念。

他早有了殺念。

他隻恨彼時彼刻,他沒能殺得了他!

顧闖捏著匕首,撞開了攔路的武人,疾步上前,在他踏上玉階的第一步,宣華殿內的機關便被啟動,數十支弓箭齊發,從宣華殿三麵射向顧闖。

那箭尖淬毒,百箭穿身,繞是顧闖再是武藝非凡,他也在第十階倒了下來。

更何況,此時此刻的顧闖不再是那個戎馬一生的將軍,隻是一個心碎了的父親。

皇帝居高臨下地看著顧闖,這個山嶽一般的人物,這個掌握了一半虎符的將軍。

高恭,高宴,還有他,與顧家糾纏不休。

汲汲營營,為這天下。

顧闖倒在地上,急促地喘息著,皇帝俯身,在他的腰間摸索到了半壁虎符。

丞相趙若虛從後殿轉出身來,沉聲道:“陛下高明,這流落數十年的虎符終於回到了皇室。”

皇帝立於大殿之上,沉聲道:“命羅院判仔細清理料理顧將軍的傷勢,待傷愈後,命肖旗親送往薊州琅儺寺,今日殿中之事,旁人若知曉半句,你九族難保。”

趙若虛立刻伏地,戰戰兢兢道:“微臣遵旨。”

月至中天,宣華殿的血跡斑駁已被洗去。

皇帝走向淩霄宮,他問身後的宮人:“皇後可是睡了?”

宮人道:“娘娘還未睡,先前三殿下被送去了淩霄宮說話,殿下雖已離殿,可是寢殿燈火未息。”

皇帝進到淩霄宮,迎接的宮人皆麵露喜色。

陛下許久都未曾來淩霄宮了。

顧淼聽到外麵喧鬨的聲音愣了愣,戀戀不舍地放下手中三殿下的字畫才轉出寢殿。

眼前皇帝的麵目仿佛都有些陌生了。

她垂下眼簾,福身道:“參見陛下。”

皇帝看著眼前的顧淼,她早已不著盛裝,身著一身素衣。

臉瞧著瘦削。

“平身。”

皇帝同她一起轉入了內殿。

殿內案幾上都是三殿下近日的字畫,他雖然不過五歲,可是寒暑不輟,每日習字,已是有些模樣。

皇帝站在案幾前仔細地看了一會兒。

顧淼走到他身旁,含著笑意,道:“今日三殿下來,留了幾幅字畫與臣妾,臣妾瞧著倒是有些進益,隻是這末尾一行,有個‘柳’字寫得不好,臣妾想著,若是裁去這一行,倒也不傷畫中之意,皇上覺得,如何呢?”

皇帝看了片刻,“甚好。”便命人遞來裁刀,親自裁去了這一截。

顧淼心中升騰起的古怪之感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