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查成績的時候,我就想到口語考試那個考官問過我的一個問題,他問我長大的地方是什麼樣子的,問我喜歡那裡嗎?”
考試起初還算順利,她遇到的黑人考官看著十分麵善問的問題大多中規中矩,做足準備的楊青回答起來也是流暢,直到他問出那個問題。
始終應對自如的她在那一瞬間失了神,她的腦子裡閃過無數個畫麵,最後揚起標準的微笑說出肯定的答案。
結束的時候,看著考官笑著祝自己今天愉快,楊青就知道自己的成績應該不會太差,可她卻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她說過那麼多言不由衷的話,偶爾也會覺得疲憊。
“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我的家鄉,也不喜歡在家裡的生活,那種一望就能望見頭的生活。”
楊青出生在一個偏僻落後的鄉鎮,外出務工的父母和留守在家的小孩是農村再常見不過的搭配了,作為姐姐的她自幼就要幫著家裡乾活和照顧弟弟。儘管鄉下有無邊的田野和碧藍色的天空,但是她並不喜歡。
“這個念頭在我到鎮上讀中學後就更加強烈了,那時候我就一直在想,我一定一定要走出去,去更大更繁榮的地方,然後,我也的確做到了。”
後來,楊青去過很多城市,還漂洋過海出過國,她走得越遠才發現世界是那麼的廣闊,而那座縣城其實是那麼的狹小,可對於當時的楊青來說,那簡直是個全然不同的天地。她猶然記得開學的前一天,家裡遠方的親戚帶著她去商場吃飯逛街,無論是高樓還是沒見過的新奇事物,都讓她感到震撼的同時又堅定自己的決心。
從村裡的小學到縣城的中學,然後再從縣城的中學考到市裡的重點高中,最後來到C大,楊青的故事一句話就能簡單概括,無非是出生在農村的女孩靠著自己一點點走到現在,其中的艱難辛楚她都不曾過多敘述。
隻是勾著嘴角,雲淡風輕的模樣。
“很俗套的故事吧?”
俞妤也下意識跟著笑了笑,她邊想邊慢慢開口,“但依舊是個很棒的故事。”
楊青的笑容不變,眼神卻閃爍了下。
“就像是熱血漫永遠有市場一樣,就算已經知道了結局大家還是會喜歡,出身平凡的主角經曆各種各樣的磨難最後憑借著自己的努力改變人生,這樣勵誌逆襲的劇本,無論看多少次仍舊會覺得感動。”
楊青盯著她看了很久,最後才笑出聲來。
“其實我也覺得自己很厲害。”楊青說著話時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帶著些許驕傲,“我是我們村裡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孩子。”
俞妤輕輕地哇了一聲,逗得楊青眼裡的笑意更深。
“但你一定想不到剛上小學的時候我十以內的加減乘除都要算半天,就連老師都懷疑我的智商是不是有點問題。”
看到俞妤臉上的驚訝,楊青笑著輕歎口氣,“是真的,我差點就被趕回家種田了。”
考上C大後,楊青不止一次聽過村裡的大人誇讚她,說楊家燒了幾輩子的香出了這麼一個聰明的小孩,但隻有她自己清楚,她一步步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她才不是什麼聰明小孩,她隻是比任何人都更加勤奮更願意下笨功夫罷了。
對麵的姑娘沒有說話隻是撐著臉看著自己,從她微彎的眼睛裡可以看到滿滿的善意,不知道俞妤自己有沒有發現,她有一雙很擅長傾聽的眼睛。
被那樣注視著的楊青邊攪動著咖啡邊慢慢開口。
“從小到大我學東西總是很慢,所以我常常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才能趕上彆人的進度,而我這個人又喜歡較真,越是學得慢越是不服氣,要做就要做最好的那個,哪怕要付出幾倍千倍的努力。”
隻要最後的結果是好的,楊青並不會在意其中的過程有多艱辛,但是努力的平凡人偶爾也會嫉妒得天獨厚的天才。
“小升初的時候和我一起考到一中的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才是真正的聰明。”
再簡單俗套的故事裡也不會隻有一個主人公,那個人和她是一個村的,村莊就那麼大彼此之間都相熟,在小學時他們兩個就是班級成績最好的小孩,隻是兩個人性子都靦腆,反而是上了初中才變得親近一些。
雖然他們沒有被分到同一個班級,但是每周五下午放學他們都會結伴坐同一輛公交回去,從黃昏坐到天黑,村口的路燈年久未修如同個擺設,鄉路昏暗蜿蜒,他總是會先陪著她到家再折返回家。
他們上的是鎮上最好的公立學校,班上的同學大多都是城裡的孩子,從小學時就認識,楊青處在那些人中間,無論是帶著鄉音的普通話還是洗到發白的衣服,都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她並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她唯一在意的隻有自己的成績。上了初中之後,她不止一次聽過大人說小學的成績算不上什麼,到了初中才分得出優劣來,他們還說男生學起理科通常都比女孩學得更容易些,本就對這種話耿耿於懷的她在第一次月考就遭遇了無比沉重的打擊。
楊青在小學的時候永遠都是第一名,上了初中之後,她也一直認真學習,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會連年段的前十名都沒有進,而更加刺痛她的是他的名字排在了她的前麵。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所以隻能比之前更加的拚命,她幾乎在所有空閒的時間裡都在學習,遇到不懂的題目就跑去請教老師,做錯一次那就再練十遍,就連老師也看到了她的刻苦,不止一次拿她作為榜樣在班級鼓勵其他同學。
那時候的楊青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自然不知道自己這樣子落在彆人眼裡隻會覺得她裝模作樣。她至今還能記得那個放學的午後,其他人都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隻有她還埋頭坐在座位上寫題,然後有幾個人玩鬨著經過不小心撞掉了她的筆,她和那個女孩同時俯身找起了筆,卻在下一秒聽到她刻意拉高的聲音。
“楊青,你怎麼鞋子破成這樣了還在穿呀?”
少女的聲音清脆明朗,但在那一刻卻無比的刺耳,而被她的聲音而吸引過來的目光,仿佛無數把利劍,那麼重那麼沉,壓得楊青本就單薄的脊梁更加搖搖欲墜,她的視線之內沒有看到那支筆,隻有自己的鞋子,這雙經過無數次刷洗的布鞋兩邊已經開裂。
一如她此刻支離破碎的自尊。
倘若是後來的楊青大概會有無數個回應的方式,無論哪一種都不會讓自己陷入局促難堪,但是那時候的她卻隻是愣在那裡,俯身導致的腦充血讓她漲紅了臉,卻說不出一句話。
直到那個人的聲音在後頭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憤怒和銳氣。
“鞋子又沒有壞為什麼不能穿?”
“你閒出屁了管那麼多。”
這樣粗鄙直白的話惹得那個女生麵色訕訕,楊青早已忘記了她嘟囔了句什麼話,隻知道人群很快就散了,隻有他走到她的身旁,撿起滾落到前方的那隻筆。
“公交快到了,我看你還沒出來,就想著來找你。”
楊青終於直起了腰,過長的劉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接過筆死死咬著唇挺直了腰板,繼續那道寫了一半的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