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自由的呼吸 正當她以為沒有人……(2 / 2)

走在木香路 明書 5860 字 10個月前

“哎喲不能站了,趕緊把你姨媽那張大藤椅拖出來,下車還走了二裡地呢。”朱媽回過神來捶自己腿,在屋裡四下一張望,“姨媽姨爹都還在地裡吧?”

“嗯,得到天擦黑了才能回。”朱海京趕緊拖了椅子倒了涼茶,自己也搬個小板凳,挨媽媽身邊坐下。

“稻子還沒割完嗎?這氣節地裡還這麼忙麼?”

“割完了,這幾天在忙耕田,準備著種芝麻高粱。”

“哦,你媽我好多年沒乾過農活了,都忘了這秋種了。”朱媽有點感歎地說到,接著轉了話題問:“你暑假作業做完沒,我問過了,那邊學校跟你們作業都是統一的,到了城裡那邊老師也是要檢查的。”

“早寫完了,那我去就是插班了啊?”

“是啊,把你插到跟名書一個班上了,名書你還記得不?”

“好像不記得了,誰啊?”

“哎呀,你小時候跟他還打過架,就你上一年級的時候還用鉛筆紮過他的手呢。小時候你不曉得有多淘氣,比隔壁三家的男孩子還皮,天天跟人打架,不是用磚頭拍人的背就是拿筆紮人的手。下手又狠,一點不知道輕重。”朱媽想起女兒小時候無法無天的樣子,又笑了起來,“不像現在,總算到了你姨媽跟前才有點女孩子的文靜樣,聽你幾個舅舅說起你,都說你又乖又安靜,看來應該早就送你過來的,嗬嗬。”

“鄉裡的同學都不住一塊,跟我一樣大的也不多,再說都要下地乾農活,打架也沒人唄。”朱海京沒說實話,要說在這鄉裡,七八歲就下地乾活是經常的,但絕不是沒有時間玩鬨,要真說起來,這裡的大人勤快的一年到頭從家裡到地裡忙的不能停歇,每年夏季“雙搶”更是起早貪黑,家裡的孩子都得自己顧著自己,全靠自覺。小孩子畢竟能下地乾的事不多,做完自己那份,其它時間就撒了腿成日裡到處竄,上天入地,下水捉魚對天打鳥,糟人園子踩人西瓜,偷雞蛋摸凶狗,什麼事兒都乾,什麼人都不來管。隻是朱海京和彆家孩子不一樣,沒事給她乾的時候不敢弄臟自己的衣服鞋子,不想回頭討姨媽冷眼。不敢在鄉裡偷跟著那群孩子上竄下跳的惹禍,這鄉裡間就算隔著六七裡地,這家殺了頭豬,那家丟了雞仔這種蒜皮小事,隔一夜就能在各家各戶傳開來再到飯桌上各家嘴裡炒幾天。所以她就算是下了一回水摸了一回蝦,回頭姨媽就能知道,免不得一番冷嘲熱諷,說什麼你媽都把你放到我這兒是讓你來過假的是吧?你以為還是以前有你媽縱著你呐?你爸媽離了婚管不著你你就準備破罐子破摔是吧?這家裡還有我呢以為我真不敢打你呢?諸如此類。所以她不怎麼和村裡的孩子一起瘋,久而久之,這文靜聽話的名聲就在鄉裡傳開了,她也不知覺間在鄉親們麵前是一副不多話不恬噪的乖孩子摸樣。但多少人知道其實她是因為不敢呢,她怕姨媽火起來說:“把你送天邊去,連你媽也找不到你!”這麼一句隻是嚇唬的話,朱海京卻怕了很多年,多少年之後她才明白因為媽媽是她那時生活裡唯一的光唯一的希望,這一種唯一禁不起哪怕一點點的玩笑。

對於媽媽說該早點送她過來心裡有些彆扭,但最終也沒說什麼,早年她曾經向媽媽告過狀,但那時候媽媽認為是小孩子淘氣還不適應,後來卻是朱海京自己不說了。每回媽媽來看她,在媽媽麵前她總是能恢複一些活潑的個性,而姨媽在一旁對她真誇一句假貶一句,對著媽媽和她滿麵笑容,完全不是平日裡冷厲的樣兒,但奇怪的是朱海京並不覺得不適,好像姨媽原本就該是這個樣子。更重要的是,媽總對她說,當初媽跟你爸離了婚,兩邊的親戚都不聞不問,是你姨媽主動要接你過去,你姨媽有時候連買化肥的錢都緊張,還硬是給你墊過兩次學費,就衝這點,以後你讀書出息了,也不能忘了你姨媽的恩情。

那時,朱海京就無法張口了,直覺她想說出口的那些話會讓媽媽不高興。久而久之,她將那些抑鬱壓在心底,不再對任何一個人訴說。

“雖然他們都這麼說,我看你在我麵前沒見怎麼文靜啊,雖說不像以前坐沒坐相站沒站相,但說話還橫橫的,對著你媽我也不用尊稱,‘你’來‘你’去的。彆人誇你的那點‘教養’可一點沒看出來啊。”朱媽頓了頓,想逗一逗女兒,“要不我看你在這兒再待幾年怎麼樣,再待幾年估計你那橫勁兒就治全好了。”

朱海京猛地睜大了眼盯著媽媽,一張小臉一下子急得漲紅了:“你怎麼說話不算話呢?!不是答應我了我聽話你就帶我回去的?!你要不帶我走,我以後就不認你了!”最後一句話是她能想出來最嚴重的話,她從沒懷疑過媽媽對她的疼愛,在她看來是理所當然的。她還記得前年暑假媽媽接她去城裡度假,那兩個月媽媽天天早上給她打白糖雞蛋水補營養,一日按著三餐給她變著方做那些有營養的吃食,即使那時候她媽手上也很不寬裕。她知道媽媽是緊張她的,她也一直把媽媽的話記在心裡,媽媽對她說,京兒啊,等媽媽在城裡能落腳了有錢供你在這兒上學了就接你過來,你在姨媽這兒待幾年,隻要聽話,媽一定早點接你回去。

那時她對媽媽的話似懂非懂,她不明白在鄉裡能上學在城裡怎麼就不行了呢。但哭鬨都沒用,最後到底把媽媽的話印在了心底,時時拿出來做個念想,在心裡難受的不行時拿出來安慰自己。所以即使在姨媽這裡受了委屈,她對媽媽卻沒什麼怨恨,一心隻希望回到媽媽身邊。現在聽媽媽這樣說,也不及辨這話裡的真偽,隻覺得自己這麼點希望是不能再落空了,就連玩笑都不行的,她太緊張,也太渴望離開。

“哎哎,怎麼要哭鼻子了,媽跟你開玩笑的,學校都跟你找好了,怎麼會不接你回去。”朱媽看著女兒緊張到要哭出來的樣子,心中酸到不行。她心裡明白女兒不能無故就改了性子,這幾年裡定是吃了些苦頭的,看著女兒曾經紅潤的蘋果臉漸漸變成現在的尖下巴,還黑瘦黑瘦,心裡沒少過自責,隻能拚命奮鬥,早一天接孩子到自己身邊,一麵在心裡安慰自己,孩子小,吃點苦也不定是好事。隻是多少年後她才明白孩子的童年原來是這樣的,離自己想象中的苦差了多遠她都無法估算,以至於她經常自問,如果沒有把孩子送走,女兒是否會有另一番人生。

“媽你真是,都這時候了還逗我,我,我……”朱海京聲音一哽,把頭扭向一邊。

“唉唉是媽的不是,”朱媽看不得女兒這樣子,心裡也難受了,趕緊轉移話題,“來來,去把那兩個袋子拖過來,媽給你帶了好吃的。”

“嗯?有什麼?醬板鴨?”朱海京聽見吃的立馬轉移了注意力,把袋子拖到跟前到袋子裡翻看。

“知道你喜歡吃這個,就買了四隻,跟你姨媽姨爹留幾隻,回去之後你想吃再給你買,再就是些水果乾貨還有給你姨媽姨爹買的衣褲。”朱媽看著女兒一副饞樣笑得眯起了眼,“等你姨媽姨爹回來再吃啊?一整隻都讓你一個人吃,沒人跟你搶的。”

朱海京哼哼兩聲才又坐回來。

母女倆在堂屋蔭處,一個躺在藤椅上,一個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說著城裡鄉裡的事兒,沒有說那想念的話,但字字句句裡全是溫情。

下午的陽光斜到屋前塘邊的杉樹尖上,透過長相整齊的枝葉,在微風拂過而抖開的間隙裡晃進了朱海京的眼,屋前的稻床裡有幾隻家雞來回踱步,遠處的稻田似荒蕪又成熟。穿堂風不時撫上她的後背流進她的心。媽媽在耳邊絮絮而語,時而放聲大笑。一切安寧又溫馨。

天空不知覺間已是漫天柔黃,夕陽的餘暉像金色的稻穗掃過鄉間的草木。

“快回來了吧你姨媽他們?”朱媽看看表。

“還沒到時間呢,還得個把小時,等天黑。”朱海京子希望此刻被延長。

“種田就是辛苦,等會我來做飯,去把醬板鴨拿到廚房去掛著吧。”

朱海京應了便從袋子裡把厚厚一垛硬硬的板鴨提了出來。

“嗚汪——!”小黃不知從哪個旮旯裡溜進來,搖頭擺尾地朝朱海京麵前湊,濕濕的鼻子不住往朱海京手上的醬板鴨上又嗅又拱。想來是循著鴨子的香味兒過來的。

“嘖,狗鼻子真是尖啊。”朱海京一巴掌扒開小黃的腦袋。

“這你姨媽什麼時候養的?上回來都還沒有呢?”朱媽一開口,小黃又不識時務的朝著她縮頭縮腦的嗚汪嗚汪地叫起來,好歹它還記得朱海京為這打過它屁股。

“又瞎叫!”朱海京又一巴掌抄到小黃的屁股上,小黃猶猶豫豫委委屈屈地夾了尾巴嗚嗚不甘地咽了兩聲。“這是隔壁劉嬸家的,就愛串姨媽的門,天天到這邊混飯吃,特彆凶,見著生人就吼,還撲上去亂咬,打都打不過來。”

“凶點好啊,才看得住家嘛。”

“它這不是一點凶,凶過了糟人恨。家裡的雞是沒怎麼丟了,但劉嬸說怕人記恨了給下藥。”朱海京把板鴨放到一邊,撕開一袋手指餅,丟幾根給小黃,“什麼都吃,連甜的都吃,它咬起陌生人不含糊,生人丟給它吃的它也不猶豫的,教都教不過來。”

“恩,也是這個道理。”朱媽想起劉嬸熱情的嗓門,便問:“你劉嬸現也還在地裡忙吧?”

“沒,他們家的稻子都割完了,也不準備秋種。”

“那好,趁這時候去看看,把那袋蘋果提出來再提一隻板鴨。”邊指揮朱海京拿東西邊起身往外朝隔壁走去。

朱海京手提東西腳下有點不願動。江業舟這會肯定也在家,不知道等會要是見了他會怎樣。轉念一想現在媽在身邊呢,再說劉嬸也不會讓他胡說八道亂來。放下心,趕緊提著重物身子一抖一抖的跟上媽媽的步子。

哪知此時的江家正是一番熱鬨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