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海京你跟名書站到一起，越發黑得像鍋底了。”朱媽咋一進門就看到一黑一白倆孩子在跟前，不禁想打趣自己女兒。
“哧——”嶽名書在旁邊一下笑出來。
“媽——”感覺到嶽名書開始認真打量自己的目光，朱海京窘得出聲想阻止媽媽繼續說下去。
“好好，不說不說了，都進去，”朱媽一手按著朱海京瘦小的肩膀進了屋，“名書，你媽是不是在廚房啊。”
“啊，在做飯。”
“都說等我來了我來做，你媽真是——”朱媽將手裡的衣服丟給朱海京，“外套，穿上，不要弄感冒了。”說完提著魚便往廚房走。
朱海京和嶽名書一起坐到鋪著軟墊的紅木長椅上。她將外套穿上，看見嶽名書拿起遙控開始換台。新白娘字傳奇的畫麵一閃而過，她很想出聲讓他回到那個台，最終還是沒有作聲，因為想起換鞋的事，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生氣。畫麵最終停在動畫片。
“你真的很黑啊，真是我看見過的女生中最黑的。”嶽名書突然出聲。
朱海京正渾渾噩噩不知道在想什麼，電視裡放的她也不愛看。冷不防嶽名書和她說話，她有些遲鈍的轉過頭，發現嶽名書在旁邊正歪著頭看她。
聽明白他說的話，朱海京臉“騰”的就熱起來了，以前沒覺得黑有什麼不對，在鄉裡家家孩子都是一樣，很少有十分白淨的。
但自從進了這院子，看見白荃和嶽名書都白得清清爽爽的，一時間覺得自己黑的好像一身灰塵，還沒法洗掉，心裡開始對自己的膚色在意起來，這時聽嶽名書這樣說，突然覺得十分不好意思。
“我們鄉裡都這樣，比我黑的還有呢。”朱海京小聲分辯。
“哎，我看朱阿姨也很白啊，你是不是像你爸啊。”嶽名書完全沒聽進她的話，自顧的沉浸在自己的好奇和聯想中。
聽到他提到“爸爸”，朱海京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對自己父親的印象幾乎沒有了，好像好多年沒有見過了，“不知道，我好久沒見過他了。”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不能察覺的低落。
“啊，嗯，這樣啊，其實我經常也隻在睡覺的時候愛看到我爸，”嶽名書這回倒是感覺到了朱海京的情緒，覺出自己的問題不太合適，“反正每次他一看我就要罵我，我還不想天天看他呢。他經常這樣——”邊說著一邊將兩道濃眉皺到一起，眼皮一垂，壓著目光沉沉的看向朱海京。
這個動作明顯是學他爸的，隻是明亮的眼睛和年少的臉龐讓這個動作顯得趣味橫生，半點嚴肅沒有。
朱海京看得笑出聲來。
兩個孩子拋開電視漸漸嘰嘰喳喳說起話來，朱海京跟嶽名書講鄉裡田裡園裡的事，聽嶽名書跟自己講學校裡的老師長短，作業繁重，男孩子打架鬨事之類。朱海京原本以為嶽名書有些討厭自己的，但現在開始覺得自己是否太敏感，其實他是個很容易相處又很直接的人。
和嶽名書口沫橫飛的比劃著，她覺得自己很開心，沒有緊張，沒有壓抑。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也可以說這麼多話的，也第一次發現自己有那麼多話想要和彆人去說。
“來來，吃飯了吃飯了——”
朱媽端著個大湯碗出來。
朱海京有些不舍的和嶽名書停住話頭，起身幫忙布置碗筷。嶽名書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大瓶紅色的飲料，往桌上的杯子裡倒。兩雙手在大人端菜的臂彎下在桌上跟著擺弄，偶爾手臂上下交錯在一處，兩人往同一個方向相讓，結果碰到一處，一時間筷落水灑，兩人相視低聲偷笑，吐吐舌頭各自悄悄縮回手去，然後故意大聲叫嚷，“媽，都怪你，把我飲料碰灑啦。”
這一餐吃得歡聲笑語，兩個大人一麵熱火朝天的聊著家長裡短，時不時往對方小孩碗裡夾兩筷子菜，又督促自家孩子莫漏一桌飯粒。朱海京和嶽名書在一邊一會兒賽著吃飯的速度，一會兒又玩著筷子花樣去夾菜，玩得興奮不已。吃晚飯端著湯碗學著武俠片裡俠客敬酒，兩碗“鏘鏘”一碰，而後仰著脖子“一飲而儘”，結果給燙得差點全噴出來。
兩個大人注意過來，一齊搖頭，“這倆孩子！”各自扒過兩個小腦袋，擦乾兩人臉上身上的湯水。
“老勤怎麼還不回，故意躲我也太明顯了啊。”
吃完飯四人都坐在客廳，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快十點了。嶽名書的爸爸一直未回，朱媽於是出言玩笑。
“就是說撒，我就教他要含蓄點他不聽，現在好了，叫你看穿了吧。”元阿姨在一邊附和，說完兩人齊齊笑起來。
“太晚了，我先回去，你們也要早點準備休息了”朱媽說著起身，手將朱海京半拉著起來。
“就在我這兒睡麼，回去還燒水，麻煩麼。”
“總得要燒得用，以後打擾你們的地方多得是，我又不會客氣。”
“那不行啊，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現在說可不就晚了。”說完兩人又是一齊笑起來。
朱海京被媽媽牽著出了門，和元阿姨告了彆，又回頭看見嶽名書的大眼裡明亮的笑意，自己不自覺也早已經笑開了，和他揮揮手，轉身和媽媽回家。
樓道裡一片暗黃色的燈光，比起上來的時候更暗一些，但下得樓來，那種四壁的壓迫感卻似乎沒有了，朱海京突然覺得樓梯兩階一齊踩肯定很好玩，於是蹦蹦跳跳兩步作一步的跳了四層樓，直至落到平地。
母女倆出了這樓洞口走向另一棟筒子樓。大院子裡月光浴灑，被拉長的影子銀邊柔謐，筒子樓裡的處處燈火熱鬨而又寧靜。
“媽，我們家在幾樓啊？”
“六樓。”
“這麼高？為什麼不住低點呢？好難爬的。”
“有房住就不錯了，還挑什麼。”
“媽，我們家和嶽名書家裡麵一樣嗎？也有大彩電？”
“嗬嗬，喜歡大電視？”
“嗯，看的好清楚，還是彩色的。”
“那媽媽要跟你說，家裡沒有電視怎麼辦？”
“沒有……沒有啊，那就沒有唄。”
“嗬嗬，明年媽媽買，好好讀書，期末拿了獎狀媽媽就給你買，怎麼樣。”
“那，你說的！”
“嗯，媽媽說話算話。”
似乎有夜風起涼，繞著圈兒，將這暗色裡院子的話語卷到空中，飄散在幕藍的星空下。小女孩縮縮手抱緊媽媽的手臂，小步亦趨的走進筒子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