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噬夢鯨創造出來的夢境，自然也就和他有關。雖然現在還聽不清，這隻海馬到底在和約希爾叔叔說些什麼，但你真的猜不出來嗎？他們說的是什麼事情。”

蘭契亞注意到了他們兩人彼此說話時的口型，一張一合的樣子像是在討論前不久那個突然出現的會吃魚的巨型鯨魚。

會吃魚的巨型鯨魚？聯想到那個自己給出的夢境提示，蘭契亞很快就明白了圖狄口中說的那個緊急事情指的是什麼。

噬夢鯨當初就是被約希爾給抓回來，關在荊棘懸崖崖底的。或許他們現在就正在討論著該如何解決這隻讓人頭疼的大鯨魚，但從圖狄的表情上來看，他應該很不讚同讓約希爾一個人去麵對這樣的一隻凶獸。

“很厲害吧，我的叔叔。”那個自己說話時，帶著一種與有榮焉的自豪感，眉飛色舞地：“連身為大海勇士的海馬圖狄都沒把握獨自前往的事情。約希爾卻能做到。如果不是因為他過早地就因病離世的話，大海現在也不至於淪落到讓海族無法居住的地步。”

“那也是我的叔叔。”蘭契亞瞥了他一眼，糾正道。

他聽出了對方話裡話外對自己的儘情拉踩，但卻連一個反駁的字眼都沒有蹦出。因為事實正如像那個自己說的那樣，約希爾無疑是曆代海族族長中最優秀也最耀眼的那一個。很多事情如果交由他手的話，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法才對。但如今斯人已逝，蘭契亞被迫承擔起了這片海域的未來，無論如何追趕也始終覺得追不上那個人分毫。

事實就是如此殘酷。

“後悔嗎？”那個蘭契亞淡聲問道：“後悔如果約希爾沒有重病死掉就好了，如果他還在的話，或許就還能為海族子民找到一點出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龜縮在大海一角，或者是躲在漆黑一片的係統裡睡覺。”

蘭契亞終於明白這個所謂的夢境到底為何而建。

對於自己而言，最大的情感來源無外乎就是對約希爾的懷念和與對自己本身的自卑，以及無法阻止海汙染擴散的愧疚。這個自己說的沒有錯，他確實在某一時刻產生過後悔，產生過這些數不清的“如果”遐想。這些想法日積月累地組成了一道高聳的心坎，蘭契亞跨不過去所以視而不見。

但楚自雲那段時間無疑是看在眼底的。他受約希爾的臨終囑托一直在幫助自己適應那個無比沉重的位置，但有些事情並不是一句話一個動作就能輕易說開，或是放下的。所以噬夢鯨的考驗，其實也是楚自雲在幫助自己解開心結嗎？

那個人，真是到死都在為自己籌劃。

“後悔過。”蘭契亞對此毫不遮掩，一旦想開之後再去麵對自己的心魔，就覺得好像聽到了心裡那扇向來緊閉的大門在開鎖的聲音：“但是，現在想開了。”

心魔露出詫異的眼神，看向他。

那扇門隨著他說的話，一點一點地轉動著自身的門鎖。鎖匙不斷發出“哢，哢，哢”的聲響，雖然很大聲但卻聽起來格外悅耳。

“你看，約希爾當年在麵對噬夢鯨的時候，一定也是有害怕過的。他的手在不斷地攥緊手裡的書，就說明他自己其實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戰勝對方，但是因為他是族長，所以哪怕隻有一點點的把握，他也絕對不能退回去。我和他朝夕相處那麼多年，關於他的那些小習慣，我比你更懂。”

心魔順著蘭契亞說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在對方平靜如水，甚至還能嬉笑調侃的外表下，那隻原本就握有書籍的手，正在死捏著書本不放。約希爾不是沒有怕過，隻是身份使然讓他失去了可以表現出害怕的權利。

那個時候的約希爾是怎麼想的呢？現在再去設身處地的回想一下的話，對方大概也會覺得自己真沒用，絞儘腦汁地想了半天居然也隻能想出這麼個“逞能裝帥”的辦法出來。

說到底，是他把約希爾給想得太萬能了。這層濾鏡實在太厚，所以才會讓他一直產生一種如果是對方的話應該會做的更好的錯覺。但楚自雲親手敲碎了這層濾鏡，用關於噬夢鯨的這段往事，來告訴他，其實約希爾也會有萬不得已的時候，也會有覺得各種如果的時候，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是蘭契亞自認為不如約希爾的借口存在。

蘭契亞聽到鎖匙轟聲落地的聲音。

約希爾最後不知道說了什麼，於是終於說服了圖狄讓他一個人前往噬夢鯨的居住地。英勇的騎士拿起他掛在牆上的佩劍就往門口走去，蘭契亞直到看到那個人消失在門口，才對心魔喃喃開口：“噬夢鯨，這一次我的回答過關了嗎？”

那個心魔沉默半晌，再次開口的時候變回了屬於噬夢鯨自己的聲音：“是的，這就是楚自雲想要聽到的回答。”

夢境在這一刻發出碎裂的聲音，眼前的場景像被定格住的圖片一樣，逐漸產生白色的裂紋。一聲，兩聲，裂紋慢慢擴大，到最後“啪”地一聲碎在眼前，露出了屬於它的本來麵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