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紀稍長,瘦削的女人抓了一把瓜子就近坐下,趕緊湊近了小聲分享自己剛聽來的熱乎八卦:“餘家最可憐的就數餘容容,死得那叫一個慘呐!”
眾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女人笑了笑,吧唧吧唧嗑了一顆瓜子,說:“被雷劈死了,哎呦也是倒黴,連劈三道,前兩道都命大,第三道才倒下。”
“唉,一個月死一個孩子,餘家這是觸了什麼黴頭。”
周圍聽八卦的人,不住歎息。
“餘秋山造的孽,全報應在幾個孩子頭上了。”
除了我,還有人死了嗎?我一點都不記得。
“當初周有靜怎麼死的?還不是被餘秋山和老周家逼得發了瘋才吊死了。”
“有靜是真的可惜,長得漂亮,文化又高,就是得了那病,前途儘毀啊。”
有不知道這一段往事的人問:“周有靜為什麼瘋了?”
“她和馮家丫頭好上了,這種有違天理倫常的事怎麼行?老周家和老馮家合夥一商量,強行把倆姑娘五花大綁了給嫁了。周有靜結婚後勉強還算正常,後來就越來越瘋,常年被關在屋裡,就更瘋了。這裡麵,少不了餘秋山的功勞,沒少折磨她。”
“周家不管嗎?”
“臉上都沒光了,哪裡還管周有靜的死活哦!”
“後來啊,馮珊珊跳河死了,消息傳過來,周有靜不知道怎麼也聽到了,沒幾天就上吊死了。”
座中人聽完唏噓不已,麵上難掩惋惜之色。
媽媽死的時候,我尚有一些記憶。那是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路邊的野花開得繁盛,我和大姐在關媽媽的屋外摘花。一個年輕漂亮的阿姨走近那間屋子,隔著門縫遞給媽媽一封信,她跟媽媽說了一句悄悄話,媽媽當時就哭了,哭得很大聲。
我和姐姐以為媽媽的瘋病又犯了,誰也沒當回事,直到晚上聽到奶奶的尖叫,跑過來才知道媽媽上吊死了。
後來從外人的傳言裡聽到,媽媽看到馮珊珊寫給她的遺書,上麵寫滿了對愛人的思念與對生活的絕望,她在日複一日的痛苦裡難以自拔,最終決定自殺。信的末尾,馮珊珊說,她在下麵等媽媽。
她在呼喚媽媽,媽媽欣然赴死,去見自己最愛的人。
大門裡跨出來的年輕女孩是我大姐餘小蓮,她雙目腫脹通紅,在我腳前插了新的香和燭,然後就地而坐,呆滯地看著地上僅僅裹了一層竹席的我,無聲地淌著眼淚。
“誒誒,餘小蓮出來了。”那個細瘦的女人再次抓了一把瓜子,小聲開始了新的八卦,於是聊天的人把目光全部集聚到了大姐身上。
“昨晚上餘容容死的時候,餘小蓮正在半山涼亭裡和肖瘸子做那個事。”
“這種事你也知道?”
大家都笑了。
那大姐一揮手,湊近人群中央壓低了聲音,眼睛卻睜得很大,麵部表情十分豐富,她說:“有人看見了!”
“哪個?”
大姐坐直了身子,說:“我哪曉得,我還不是聽人說的!”
“就是那個,陳半仙家那個報應兒,昨天在陽台抽了一天的煙,他家樓層高,看得清清楚楚。”大姐身後不知何時來了新的聽眾,本來以為能聽到彆的什麼八卦,沒想到已經聽過了,便給眾人解疑。
大姐最近和男人走得有些近,村裡時常流傳著有關她的風言風語。前天早上,三媽乾活回來吃早飯,不知道在哪兒聽到了一耳朵,頓時覺得臉麵全無,一回家就跟我爸誇張至極地高聲宣傳,在三媽的辱罵下,我爸也覺得顏麵掃地,頓時氣上心頭,拿起手腕粗的棍棒就往大姐身上掄,又是打又是罵,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得出口。
三媽不是我的親媽,她是爸爸的第三任妻子。
我和小乖的媽媽叫周有靜,死得很早,她死後半年,三媽就來了。大姐不喜歡三媽,她跟誰也不親,她叫新媽媽三媽,於是我們也跟著叫三媽。三媽比我媽厲害得多,把我爸治得服服帖帖,還給我們生了個弟弟,叫乘風。
而大姐的親媽,是爸爸的第一任妻子,因受不了爸爸濫賭酗酒和家暴,跟彆人私奔了。姐姐一直很恨她媽媽,她恨她媽不帶她一起走,她恨她媽讓她丟儘臉麵。
爸爸手中的棍子砸在身上可是很疼的,大姐硬是一聲沒吭。大姐早就受不了這個家了,挨了幾棍之後,乾脆破罐子破摔,不光承認自己在外麵鬼混,乾那些沒臉沒皮的事,還抄過立在牆邊的釘耙一耙捶在三媽背上,然後丟下捍衛自己生命安全的武器跑了。
三媽被她敲趴在地,望著我爸追出去的背影呼天搶地地撒潑:“不得了了,殺人了!餘小蓮殺人啦!”
逃離家門,除了一身傷,姐姐什麼也沒帶。我不知道她去哪兒了,也不知道她何時回來,爸爸媽媽都睡了,我要是不等著,她回來肯定沒人給開門。
我獨自坐在門口等她。從前還有弟妹一起等,現今就隻剩我一個人。
姐姐打那一釘耙著實有些重,我聽到木牆後三媽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的□□聲。她叫喚完,又臟話連篇地咒罵大姐,說她準是跟男人過夜去了,不然早回家了。
我想,即使沒有去處,她那晚也是不會回的。
三媽罵到後半夜,從凶神惡煞轉換到一副摧心肝斷人腸的哭腔,她哭什麼呢?我那時不明白。
我醒來的時候,太陽躲在雲裡,露著羞紅的半張臉。姐姐一夜未歸,我在三媽的叫罵中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