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又黯淡下去了。
一個個熟悉的身影顯現,身影起初模糊,隨即變得清晰,是父親和母親,還有那群總是吵吵嚷嚷的弟弟妹妹們,勤謹的管家,老愛到處探頭探腦的丫鬟……風,席卷而過,裹挾著烈焰。霎時間,身影全都化為烏有。而後,烈焰翻卷,吞噬了一切,連朦朧的黑影都隱消無跡。
夢醒,鐘離鬱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一身潔白的長袍,覆在自己的肩頭;因那漫長的旅程而破舊淩亂的衣衫,此時也已清洗乾淨,整整齊齊疊放在床邊;他的劍,則是放在另一側,完好無損,連劍尾的穗子都沒碰掉。他撐起身子,試圖坐起來,打量打量自己身處何地,卻覺渾身綿軟無力,重又重重摔在床上。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清瘦的老者走了進來,隨之而入的是刺骨的冷風,激得鐘離鬱打了個寒顫。他本想高聲質問老者的身份,結果卻哽在喉頭,始終難以發聲吐字。最後,他才勉強問了一句:“你是誰?”聲音低弱無力,還打著顫。
老者莞爾一笑:“年輕人,真不懂禮。且不說我救了你一命,單論年齒多少,你也該先介紹介紹自己吧。看你這樣子,先緩口氣,再說也不遲。”
調了調息,鐘離鬱打量起老人來:眉間額上並無一絲皺紋,麵部線條生硬,臉有些長,眼窩深陷,深邃而明澈的黑眸顯得神秘莫測,銀發銀須幾乎遮住了半張臉,連濃眉都是銀色。整張臉顯得莊嚴而驕傲,眉宇間卻也有掩飾不住的疲態。立起身來,身影高大,鐘離鬱依稀覺得他根本不老。
深吸了一口氣,鐘離鬱略帶懷疑地問道:“我在哪?這是什麼地方?是你把我帶到這來的?”他故意避開了老人的問話。儘管聲音依舊微弱,卻又能從中聽出世家公子的狂傲恣意。
老人輕輕地拂去了擋在額前的銀發,頷首微笑:“如果你想知道的話,你現在躺著的地方是我的床,這個地方是雲夢山麓。當然是我把你帶到這來的。雲夢澤的水冰冷刺骨,盛夏時節都下去不得。小子,你膽量真不小,不過運氣也真不錯。”
言罷,老人用手中的筇杖叩了叩地麵,眉間疲態一掃而光,眼神淩厲:“小子你真無禮,我算回答你的問題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的名字是什麼?我可是有涵養的人,不想一口一個‘小子’地叫。說!”
鐘離鬱暗自腹誹:這老頭初一看倒像個慈祥長者,哪知是個火爆脾氣。畢竟自己的命是人家救的,也不好說些什麼,忍著一肚子怨氣答道:“我叫鐘離鬱。”
老者嗬嗬笑了起來:“九原城鐘離家的公子。家財萬貫,喜歡讀書習武。如今逃出一場大難,想到這雲夢山找些什麼?”言畢坐了下來,眼含笑意盯著鐘離鬱。
鐘離鬱不覺往後一縮,平生他從未怕過誰,可此時卻被這素不相識的老人一語道破身世,聲音又顫抖了起來,這次,不是因為虛弱:“我……我也不知道找些什麼。”複又抬眼望去,正對著老人雙眸,鐘離鬱隻覺得心底升起一股寒氣,連忙將目光滑轉開去,“你怎麼知道我的事,你……您是誰?”
老人這時看起來就如同剛進門一樣疲倦,笑意絲毫不減:“鐘離小子,現在終於懂點禮貌了?這才像個讀聖賢書的樣子。你的情況嘛……全是我亂猜的。至於我,我有名有姓,隻是早就不用了。不過,有些人叫我什麼來著?”故意吊了吊鐘離鬱的胃口,方才慢悠悠地答道:“對了,他們叫我鬼穀子。沒錯,他們就這麼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