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他所得頗多,至少不會總是寫錯字,還故意把《初見秦》擺到韓非麵前,韓非直接說不是他寫的,證實了《初見秦》確實如學界推測一般,並不是韓非寫的。
“先生覺得,姚賈此人如何?聽聞他當初自請出使,如今已然大成。”
聽見這個名字,韓非一愣,說道:“姚賈?實在是個人才。”
“我還以為先生會說他是‘梁之大盜,趙之逐臣’呢?”畢竟這是韓非向嬴政抨擊姚賈時所說的話。
“你倒是清楚他的來曆,我確實不喜他為盜。”畢竟在韓非心中,這種盜賊都該抓起來受罰,“但他與師兄確實有些像,能到如今的位子,實屬不易。”
“至於趙之逐臣,不過是秦國慣用的手段。他之所以被趙王驅逐,是因為秦國的離間計。可恰恰在他最落魄之時,賞識他的也是秦王,他自然忠於秦國。”韓非一語點破姚賈來到秦國的原因,“想要天下一統,君王自然要任用人才,是趙王識人不清,錯信謠傳。”
想了想趙悼襄王乾出的蠢事,不用廉頗,意圖聯魏,驅逐姚賈,攻秦失敗,廢長立幼……關鍵這幼還極為昏庸,能乾出聽讒言殺李牧的事,看來這是遺傳。
尚謹點點頭,深以為然。
“如此看來,先生對他很是欣賞?”
“我若是彆國君主,定會想方設法除去他,此人有大才能。”韓非知道,為君任用臣子,有時候以前的人品反倒不是重點了。
“那他如今豈不是危險?”
雖說嘴上這麼問著,尚謹卻知道姚賈不僅不會出事,還會就此靠著一張能言善辯的嘴天下聞名。
韓非點頭:“他若是成了,天下大勢儘歸秦國。如果四國君王夠聰明,就該除去此患。”
“在先生心中,天下統一可是最要緊的?我讀先生著作,可見先生之心。”尚謹試探著韓非的選擇。
“是,紛爭五百年,誰不願天下太平呢?可隻要諸侯還在,分裂是必然的,唯有將天下儘歸天子手中,方可一統。”
韓非明白,這五百年給人最大的教訓便是天子弱小而諸侯強大,分封絕不可行。
他陷於為難之中,他明白若能輔佐秦王一統天下,他畢生所願便實現了,可天生的身份讓他無法就這麼放棄韓國。
尚謹看出韓非麵上的糾結,問道:“先生,要讓大王攻趙嗎?”
“嗯。”韓非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
“先生覺得,攻趙便能存韓嗎?”尚謹指出了最要命的問題。
其實無論這天下最後會不會歸秦,都不會歸韓,韓必滅。
韓非一直很清醒,長歎一聲:“不,攻趙從來不能存韓,韓國這樣的小國,一直受四麵大國的侵占,能維持這麼多年,已是不易。修守備,戒強敵,有蓄積,築城池以守固。可終究無法抗衡天下大勢,遲早都會滅亡的。”
“那先生存韓是為了?”尚謹要了解韓非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才能想辦法勸說他。
“這麼多年了,韓從未太平過,不願韓再受戰爭紛擾,能讓他們勉強喘息一二也好。偶爾也會生出些奢望,但很快便沒了。”
“先生有荀卿之風。”
聽他這麼說,韓非還有些意外:“還從未有人這麼說過。”
老師荀子也曾入秦,還說“秦四世有勝,數也,非幸也”,可其實荀子卻不認同秦國重視刑法吏治,輕視仁德士,說是“縣之以王者之功名,則倜倜然其不及遠矣”。
即使有些人覺得老師與孔子太過不同,可韓非知道,老師一向推崇孔子。
“荀子講天行有常,天下一統,即為大勢,我等自然該順應。”尚謹解釋著,試圖再悄無聲息地勸一勸韓非,“荀子又講,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他可從未說過法不可用。師生之間,總有相同之處。”
“你若是能見到他,或許能成為他的得意門生。”韓非想起往事,慨歎不已。
“那是不能的。”尚謹搖搖頭。
他是現代人,即使荀子的思想有所稱道,他也不可能完全認同,隻是認為其中有可取之處。
好比荀子要“明貴賤、辨同異”,他便不認同。
他若是有一日完全認同古代人的思想,那就說明他被同化了。到了那個時候,他即使回到家中,也很難再適應現代的思想。
“我曾聽過一句話,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尚謹借用了某位西方哲學家的話,“即使我尊敬先生,卻也會有不認同先生的地方。”
“我明白。”韓非點點頭,他能感覺到尚謹並非完全認同刑名之學。
好比尚謹很重視平民,認為太過重刑會使百姓奮然反抗,不利於天下安定。
他突然想起那位公子扶蘇,聽師兄說,公子扶蘇不喜刑名之學,更喜歡和淳於越他們在一起學孔子。
可秦王並未直接製止,或許也有秦王自己的考量。
正如他,並不會強求尚謹和自己的思想完全一樣。
世上想要找到一個能完全認同他治國方略的人……或許是秦王?
尚謹不知道韓非在想什麼,也並未擾亂韓非思緒,過了許久,才將竹簡放到韓非麵前,詢問起這竹簡上的內容。
韓非收斂思緒,為尚謹講解。
*
年初,姚賈的計策已成,即將回到秦國,而秦將桓齮對趙的攻打也越發深入。
尚謹一邊和係統聊天,一邊注意到韓非正拿著一塊絲帛,神情凝重。
於是問道:“先生,你在看什麼呢?”
絲帛向來是王侯貴族才會用來寫字,恐怕來信的人不簡單。
“韓安……昨日深夜派人傳了一封信來……”韓非緊緊攥著這封信,仿佛要把這絲帛扯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