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腦子開始思考的時候,我總是會在半夜裡驚醒。一個個人,一處處風景,一件件事,像電影鏡頭那般切換。我實在是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在我這二十幾年的生命中出現過,現實和虛幻開始混淆糾纏,在我腦袋裡絞成一個密密麻麻的線團。
那一天,我忍不住輕手輕腳地爬下床尋找那些歲月給我留下的痕跡。翻遍了房間裡的一切,我一無所獲。然後歲歲醒了,坐在床上揉揉朦朧的睡眼鬱悶地看著我。我走過去,輕輕抱住她。
“你的神經衰弱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吧?哪天你空閒,我陪你去醫院一趟吧,讓神經科的周先禮給你看看,總這樣你得垮了。”
“恩。好的。快睡吧。”
看著歲歲那年輕而漂亮的臉龐,我又開始困惑。是的,我記不起何時認識她,因為什麼而相依為命。她是個活力四射的新聞工作者,開心和難過永遠明顯地寫在臉上,與我截然相反。但是我喜歡她。
淩晨的時候,我又醒來。不敢打開台燈,摸索著走進衛生間抹了把臉,然後去廚房喝水。
剛剛我夢到那片熟悉的油菜花地,一大群的孩子們在晨跑,露水濕了他們的布鞋。我在那堆人裡看到她。她在向我一個勁地揮著手,然後跑上去追隊伍,穿著的棉布裙隨風而動,上麵盛開著朵朵的碎花,誰都看的出來,這不是能夠在市場上輕易買到的,因為那是人工刺繡出來的花樣,布鞋也是與其他孩子不一樣的,精致的刺繡鞋麵。風吹著油菜花,黃的,綠的,白的,天衣無縫的一幅風景畫……..
喝完水我開始蹲在牆角等著天亮去菜市場買菜。為轉移思考方才的夢境,隻在心裡反複列著菜單,要買香粳米,小蔥,鹹菜來不及做,隻能買現成的來湊合…….儘管我很努力地把思緒轉到買菜上,她的模樣還是在腦中若隱若現。
世上的事總是說來就來,那天晚上,歲歲帶回家一個人,然後理所當然地,我知道,歲歲戀愛了,和一個我陌生的但她喜歡的男子。那時我正在做飯,聽到以後不小心被鍋裡的油濺到,冷靜地用紙抹去之後,我聽到自己客氣的聲音:你好,我叫碎碎。
那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如我意料的一般把喝下去的水一口嗆了出來,不雅的動作卻一點沒有影響到他的溫文儒雅,那口水噴濕了我新做的沙發靠墊,我不禁皺皺眉。那個男人詢問地看著忍俊不禁的歲歲。
歲歲走過去把男人拉到沙發上坐下,興高采烈地說:“那是碎碎小妹妹,破碎的碎,詩意吧。”
冷汗開始冒出來,我感覺那男人未必會覺得詩情畫意。歲歲又轉向我笑著說,“碎碎,這是周先禮,叫叔叔還是伯伯隨你喜歡。”
歲歲是打趣慣了的,我看了眼那個男人,他似乎一點也不介意,隻是禮貌打量著我,一直溫和地笑著,看到我的臉時短暫地愣了一下,我聽著這名字有些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我總是忘記很多事情,比如十歲之前的記憶如今已完全消逝在我的腦海了,十歲之後到現在的某些也已成了一些記憶的碎片,模模糊糊,還好大致還是記得些,隻是某些時候場景和人物總是張冠李戴,我倒覺得沒什麼,不影響我正常生活就好。可歲歲一發現便嚇得不輕,於是我儘量隻活在今天,不去回憶過去,如此避免她的害怕和擔心。她也是心照不宣,沒有讓我去使勁回憶。
我對著那個叫周先禮的男人微笑著點點頭。愛屋及烏,歲歲喜歡的人我不會討厭,但客套我不會,過分熱情我更做不來。於是一笑之後,在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時已繼續回到廚房忙碌。
我的耳力是很好的,他們都忽略了這一點,於是光明正大地偷聽到歲歲小聲絮絮叨叨:“碎碎的手藝是很好的。你有口福了。”周先禮笑聲傳來:“就是這個女孩麼?看著那麼小,笑容也燦爛到不行,我看沒問題呀。”歲歲錘了他一下:“表麵現象懂不懂?虧你還是專業的。”男聲悶悶的說了一句:“那得先去檢查一番才行,還得小姑娘自己配合。”歲歲笑道:“那必須的,你沒覺得我們碎碎那麼乖巧麼?”周先禮沒再回答,因為這時我正走出了廚房,裝作什麼也沒聽到,微笑說開飯了。
飯桌上我是不喜說話的,但周先禮卻總有的沒的跟我搭話,聲音很溫柔,歲歲也幫襯著,於是局麵就是他問一句我答一句,而歲歲在這一問一答中間插五句。直覺告訴我這是個好男人,是歲歲的福氣。於是我耐著性子很是配合,有問必答。
一頓飯終於吃完了,我輕輕吐了口氣,周先禮覺察到,微微一笑,說了句:“真是個乖孩子。”這一下我們三個人都一愣,周先禮也是不由自主說出口的,自己都沒意思到語氣裡的寵溺。然後歲歲開懷笑起來:“周先禮,我說得沒錯吧,碎碎就是個很乖巧惹人疼的小女孩,在她麵前,所謂的大英雄也是繞指柔了,誰都忍不住疼她保護她…….”
“歲歲姐姐……”我邊收拾邊打斷歲歲滔滔不絕地要揭我老底的摸樣,平時都是叫她歲歲,隻有外人或是有求於她時我會甜甜叫一聲歲歲姐姐,這個稱呼成了我於嘴上戰勝她的武器,儘管我沒用兩次,效果卻不是一般的好。果然歲歲閉上了嘴,衝我很可愛地眨眨眼睛。正好是新聞聯播的時間,她打開電視開始關注本行現狀了。周先禮已經客氣地站起身來幫我收拾,他的手指很乾淨很好看,又一次地我確定這是一個好男人,歲歲很有眼光。
收拾完我就進房間穿了外套,夏末秋初的晚上還是有點涼,特彆是連城這個一年四季都刮風的海濱城市。我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今晚應該回學校去住。
歲歲看看我,再看看坐在一邊的周先禮,打趣道:“周先禮,見過這麼善解人意的妹子麼?”
周先禮微微一笑:“我送小妹妹回去。”
我沒說話,低頭想著該如何拒絕才不那麼突兀。
歲歲又開始打趣:“她要回千裡之外的蘭城,你送麼?”
“咦?”周先禮的注意力從歲歲那移到我這,“小妹子是蘭城人麼?”
我點點頭,心裡開始放棄找獨自回學校的理由,即使有一千個,歲歲不會允許的。白費力的思考還是少做的好。
車裡安靜得有些可怕。我略微感到些許尷尬。旁邊的周先禮從出門開始一直若有所思地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我掙紮著是否該主動揀個話題說說,歲歲一定希望我和他能夠相處愉快的。可搭話又非我擅長的,一時間也沉默著。
以為一路就這樣過去了,卻聽旁邊的人出聲了:“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聲大哥吧。”
我從善如流,乖乖叫了聲大哥。聽到了他爽朗的笑聲,成熟男人的笑都帶點磁性,很是好聽。於是車內的氣氛一下子輕鬆起來,我輕輕地吐了口氣。
“緊張完了才吐氣的麼?這習慣可不好,萬一持續時間一長喘不上氣怎麼辦?”他笑嗬嗬地說。
我笑笑,半晌又沒見他再說話,側過臉一看,他又一臉凝重的樣子了,眉間似有憂愁怎麼也化不開。於是我便識趣地靜靜坐著看著窗外的車如流水馬如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