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倪衡所預料到的那樣,冷箭在幾輪的攻擊下,漸漸消弭聲息。
屋外的“人”最終也並沒有出現,隻是又起了一陣霧,縹緲地隱去樹葉交疊的碎影子。
“真正的廖江可從來不知道,他是我弟弟。”倪衡笑著摸了摸邵懷州的頭。
原來是那時,倪衡就注意到廖江的破綻。
深知倪衡和邵懷州所建立的信任關係,廖江一把推開形如盾牌的桌子,她嘴角抽搐著,卻什麼都沒有說,眼神裡似乎沒有辯解的欲望。
邵懷州覺得她並不是氣急敗壞,甚至,她眼神裡有一絲猶豫和慌張,身上的銳利的殺氣也少了幾分。
她歙動地睫毛垂下,不由地抱住自己的雙臂,手肘上的淤泥凝結成了如同乾涸河床般的龜裂。
“啪嗒——”
泥土掉在地麵上,像是製陶師傅所用的泥屑。
“啪嗒——”
又是一塊塊泥土,泥土下麵是一張深褐色皺皺的皮,邵懷州曾在醫館內治療過因火燎的病人,在救治之後,會留下這樣和廖江手上一樣的疤痕。
原來泥土不是為了避免島上食人酸的腐蝕,而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
剛到摘星堂時,邵懷州有些奇怪廖江的臉很乾淨,與全身的汙泥顯得有些突兀。
由此可見,廖江是將自己泡在淤泥後才易的容,所以臉上並沒有留下泥土的痕跡。
起初,他以為是女孩子比較在意這點,但是在島上這樣惡劣的生存環境下,誰還會注意這個……
這是邵懷州注意到的第一點不合理之處。
但也僅僅是懷疑而已。
廖江和他們並沒有利益衝突的關係,甚至可以說需要彼此的合作與交易。
那為什麼要殺他們呢?
“你的體內流淌著明朝皇室的血。”倪衡手指敲著桌子,“是南晉所懼怕,所不容的血。”
“朱橋溫。”
“不……不……可能,這世上,不可能會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廖江緊緊捏著椅子上的把手,她顫抖著想要縮成一團。
她的汗水從臉皮的縫隙中流出來。
倪衡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廖江麵前,捧著她的臉,順著汗水,找到了縫隙。
隨即他的手指觸碰到麵皮與臉皮的縫隙之間,僅僅是輕微的一撕,麵皮被倪衡抓在手上,廖江露出一張既不是屬於喬瑋,也不是屬於廖江的臉——
右側臉上有著猙獰的疤痕,那是火燎後的痕跡。右眼上的睫毛和眉毛都被燒禿了,隻剩下慘白的印記。
他的左臉很是乾淨,劍眉星目,一汪如同雨泛秋池的眼神很是澄澈。
額角處迸發的汗水糊滿了臉。
看上去左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
一管秋山的鼻子橫亙在左右兩臉之間,區分著天真與絕望的兩個極端。
他俊朗的麵容之下像是張最殘忍的八卦圖。
“不可能,不,你是誰?”朱橋溫站起身來,想要奪走倪衡拿走的臉皮。
倪衡手指輕輕一鬆,麵皮掉在地上,和泥塊混在一起。
朱橋溫看著墜落的麵皮,失控地吼道:“說啊!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倪衡的手指像是有魔力般地搭在朱橋溫的肩上,他抿了抿嘴唇,開始講述一個故事。
一個皇位之爭的故事。
“宮中的人都在尋找建文帝的下落。”
“雖然建文帝失蹤了,朱棣很畏懼遺腹子。於是在宮中建文帝的妃子,無一例外被要求殉葬或是全部處死。”
“成堆淒慘的屍體沒有名分,無法葬入皇陵,因為這是皇室最醜陋的一麵。一些屍體被隨意拉去亂葬崗。另一部分的屍體被儲存在了這——”
“巽園。”
“我們來時在路上看到的那些白骨以及用西域秘術保存的屍體,並不是在島上參與遊戲罪人的屍體,那些都是建文帝的妃子。”
“你能被生在這個世界上,僅僅是一場意外。”
“當時你的曾祖母已身懷六甲,當她的屍體被拉到巽園時,手下的人意外發現有一聲啼哭——”
“是棺材子。”
“就這樣,建文帝的血脈並沒有斷,建文帝其實也沒有死,他混在屍體堆中被運到了巽園,為了生活甚至是複仇,他將棺材子養大。”
“誰能想到,祖孫世代生活在巽園內,對周遭的信息一無所知,你們一心複仇,養精蓄銳。四處搜刮被送上島的屍體的陪葬,偶爾遇到沒死透的女人,你們會救下她們,為了報答救命之恩,她們通常會選擇做你們的妻子。
“巽園對你們來說像是個桃花源——”
“問今是何事,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滄海桑田,朱棣之死,已是曆史。”
“可你們的使命從未改變過,伺機複仇奪回王位,儘管已經改朝換代了。”
“更糟糕的是,因為一場意外,有人發現了你們的秘密。”
“那就是住在玄武湖的喬瑋。”
“喬瑋以捕魚為業,他想效仿“挾天子令諸侯”,他行巫蠱之術,卻坐祝主上,牽連了不少的人。”
“那場大火把你們多年來的心血和積蓄全毀了。”
“喬瑋就是放火的那個人。”
“你已經一無所有,甚至還被廢了武功。適時。你,作為請願者,想要靠許人均的力量殺死喬瑋這個罪人。”
“起初我還奇怪,為何喬瑋的謎麵是黃腸題湊,黃腸題湊是一種墓葬形製。”
“現在我懂了,喬瑋真正的罪,不是坐祝祖上,而是放的那把火,滅絕希望的地獄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