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寺內燭光熾明,隨著門扉的進出關合,火舌被卷動翻飛,像在黑夜裡熱熱鬨鬨地撕咬著什麼。
倪衡孤身一人來到了他的最後一個刑場——八層重簷藥師佛塔。
其實也不完全算孤身一人,倪衡看向背後,邵懷州躲在一棵覆雪的青鬆後比劃著手勢,為他加油打氣。
“咳咳——”像看著長不大的孩子,倪衡忍不住歎氣。
藥師佛塔初始為九層重簷。民間有言,始建於武帝蕭衍,曾毀於兵燹戰火。
南晉時,晉繆帝司馬仰尚佛禮。
一雙眼被檀香熏得透徹,看不見哀鴻遍野的民不聊生,六根清淨,聽不見凍死骨的垂死□□,把那治荒的銀子撥來重修八層重簷寶塔,將整個王朝送到金尊佛像腳下踐踏。
推開紅漆壺門,已有人分散在屋內各處。
五人或倚黃牆,或跪佛像,姿態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眉宇嘴角之間的神情,都顯露出一絲破釜沉舟的希望感。
倪衡一眼便看出,今天遊戲的主角是這兩位,從臉上讀不出希望的人——
其中一人處於屋內正中,一襲素白麻衣,臉上戴著彩繪狐狸麵具,從身形上分辨,似乎是個男子。他背靠著佛龕,千隻燭光灑在他一人,一動不動,像尊玉佛。
另一個女子也是一襲白衣,現在又不是七八月的夤夜,手上卻捏著一把金魚團扇,眼角沒有半分向下的笑意,嘴角上掛著與這死氣沉沉之地格格不入的笑,因此,她的笑極其滲人。
她的笑絕不是自信的笑,更像是已經墮入絕望之淵的遺容。
白衣女子身上傳來陣陣西域的香料味,倪衡覺得有些熟悉。
“那就是許人均的劊子手。”來搭話的男子指著戴狐狸麵具的人說道,他向倪衡作揖:“小生薛雷賀,不知您的尊名。”
薛雷賀從倪衡一進門便開始觀察他,大致是覺得他儒雅老實,想從他口中得到什麼信息。
畢竟不知道這個刑場玩的是什麼遊戲。
薛雷賀左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看上去還像個少年,衣料是普通的棉麻生地,但腰間卻佩著瓔珞緙絲香囊,說話間時不時喜歡碰碰鼻尖。
倪衡淺淺作揖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回道:“在下倪湯。”
一湯一粥走天涯……
為了防止薛雷賀套他的話,化防為攻,倪衡像個新手般,喋喋不休地問著薛雷賀各樣的問題。
當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倪衡最關心的問題,終於在一係列無關問題之後拋出:
“薛兄怎知那人是劊子手。”
麵對這個問題,薛雷賀不像之前果斷地脫口而出,而是稍稍停頓凝滯一下,剛想說些什麼,被一陣打鬥聲打斷了。
“格老子的,都愣著乾甚,把屠夫殺死,俺們就不用玩這場天殺的遊戲了!”暴跳如雷的男子體形壯碩敦實,一拳砸向“那隻狐狸”。
但那狐狸就一動不動地杵在那裡,躲都沒躲。
正常人麵對飛來的拳頭,大多條件反射般地避之不及,更何況有再高武藝的俠客,也不會“無動於衷”,要麼出手截住拳頭,要麼躲開。
一切似乎正按照狐狸所料想的那樣,一位綠衣女子為狐狸截住了拳頭,以柔克剛,兩三招便讓那野蠻的男子落了下風,一個輕盈的背摔,男子應聲倒地,連連叫痛:“唉喲,臭娘們,撒手!”
綠衣女子加大了手中的力度,男子改口喊道:“姑奶奶,姑奶奶!”
狐狸麵對這樣混亂的局勢,絲毫沒有解釋和製止的意思,他就像被石化了。
坐懷不亂,無動於衷,相當有趣。
“吱啦——”
最後一個罪人踏入屋內,眾人的注意力被最後一個闖入者吸引了。
倪衡一眼就認出了,雖然他稍作了些喬裝打扮,但是從身形上能分辨得出,這人便是邵懷州所說的目標死刑犯——鄧冬蔚。
倪衡的餘光觀察到,隻有那個白衣女子在看著狐狸,她趁眾人不注意,繞到了狐狸身旁。
直到突如起來的撞鐘聲響起,狐狸才像剛剛蘇醒般的開始說話。
“歡迎各位罪人蒞臨最後的刑場,我是本次刑場的劊子手。”狐狸的聲音飄在眾人之間,除了最後一個罪人看上去有些懵以外,眾人都將注意力放置在狐狸的話語中。
“由我為各位解釋規則——”
“各位之中,有兩位死刑犯,將分彆位於八樓或一樓。”
“其餘的罪人們將抽簽位於不同樓層。”
“每輪兩炷香的時間,結束時會有撞鐘聲,天亮遊戲結束,在每層樓時,可以選擇上一層樓,下一層樓或停滯,但是不能連續停滯兩次。”
“各位的樓層在每次變化後,當同一層樓有多人同時存在時,分成兩種情況——該樓為偶數,即二四六八樓層時,下樓者死。”
“該樓為奇數一三五七樓層時,上樓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