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排到呢?好慢啊。”她皺著鼻子抱怨道。
“啊……是,有點慢。”吳鐸表情不太自然。
不過黃瑤沒在意,她的手機響起,看到來電提醒,她的表情突然亮了。
“虎叔給我打電話!”她像是小姑娘一樣蹦起來,臉上瞬間洋溢起甜蜜的笑。
“喂,虎叔~~”她的尾音中帶著一串的波浪線。
薑薑朝她吐了吐舌頭:“你就秀恩愛吧!滾遠點打,彆讓我聽見。”
黃瑤舉著手機跑出去幾步,也沒跑遠,隻是靠在中間的欄杆上,一副扭捏的姿態,腳尖一下下踢著地磚。
但她嘴上說的話,卻與恩愛全無關聯。
“派輛車到員工通道口,車發動好,隻要車不要人,駕駛室朝向通道口,不要關門,現在就要。”
電話打了一分鐘,她蹦蹦跳跳回來,滿臉都是戀愛的酸臭味。
“薑薑,不好意思,虎叔來接我了,我下次再請你喝奶茶,今天讓吳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瑤瑤小姐……”
吳鐸剛要開口,被薑薑打斷:“行行行,你個重色輕友的東西。”她在黃瑤胳膊上狠狠擰了一下,疼的黃瑤齜牙咧嘴。
但黃瑤卻感受到,薑薑的手抖得很厲害。
她親密地挽著薑薑,整個人都貼在她身上,試圖用這種方式讓她冷靜下來。
“虎叔在南門等我呢,我們走吧?”
“行吧。”
兩人一唱一和就要離開,吳鐸站在原地猶豫。
他剛拿出手機,黃瑤就轉頭說道:“你愣著乾什麼啊,送薑薑回家啊。”
“那我走南邊電梯了啊,你們在這下去吧。”說著,黃瑤擺擺手往反方向走。
這一係列變故發生得太突然,完全不在吳鐸的計劃內。他剛要追上去,薑薑就說:“不是,你到底是不是司機啊?你怎麼這麼像跟蹤狂呢?”
吳鐸進退兩難,最終一咬牙,拿出手機快速給過山峰發出了消息。
另一邊,黃瑤不緊不慢地往南邊的直梯走去。
這時候,過山峰很可能已經知道了她要走的消息。他有兩個選擇,要麼是在黃瑤被“唐小虎”接到前把人帶走,要麼是放棄這次計劃另找機會。
如果是彆人可能會選擇後者,但過山峰是個瘋狂的亡命徒,他一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黃瑤繞了個遠路,看準電梯開門的時機,小跑兩步擠了進去。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她確信她透過一指寬的縫隙看到了過山峰的身影。
果然來了。
三層以內,電梯下行的速度要慢於人狂奔下樓的速度。
但過山峰的目標是一口,而她,還可以賭一把。
隨著電梯徐徐向下,停在二樓,她一個箭步竄出電梯,拔腿往商場北邊狂奔而去。
感謝大學的體測,讓她不得不每天練習跑步。這一刻,她爆發出了驚人的速度,經過的路人都以為是一陣風刮了過去。
她幾乎是飛下了樓,一層樓的台階她隻用了不到五步。
員工通道在商場的北邊,這一百米的距離,這虛晃一槍的時間差,是她唯一的生路。
她衝到安全通道,已經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沉重、急促、越來越近……
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她知道自己已經徹底把對方激怒。而過山峰是個徹底的瘋子,她不敢想象自己落到他手上的後果。
她不敢回頭,她怕一旦看到過山峰的臉,她就會失去強撐的勇氣。
她拚命奔跑,穿過無人的逃生通道,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方才路過逃生平麵圖,她掃了一眼。靠著這一眼的印象,她拚命地回憶著路線,一旦有一個路口走錯,就將功虧一簣。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陽光。
她幾乎是向前撲出去的,撲進了打開門的車子,隻邁上右腿就瘋狂地踩下油門,左腿甚至還留在車門外。
她發動的速度太快,一瞬間左腳的鞋就被蹭掉了。但她什麼也來不及管,就這樣敞著車門開了出去。
直到開到路的儘頭,她才有勇氣朝後視鏡中看去。
隻見過山峰沒有追來,而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手裡還拿著她的那隻帆布鞋。
隔著近百米,她依舊感覺到了他那陰冷的死亡氣息。
一瞬間,後怕潮水一樣地湧上來。
她這才發現,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濕了,而她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劇烈地顫抖著,車幾乎開不出直線。
但她不敢停下,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向前,硬是分出神來給薑薑打了電話。
電話剛接通,薑薑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你怎麼樣了!安全了嗎!現在在哪?”
“我沒事,你呢?”
“我也沒事,我們剛到一樓就被保安攔下,保安把你家司機按住帶走了,我已經在回家路上了。”
薑薑沒事,她心裡最後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最後,她猶豫了許久,才撥通一個號碼:“爸,吳鐸是內鬼,我剛被過山峰追殺了,我現在跑出來了,您能派車接我一下嗎?”
*
到家後,黃瑤遠遠就看見全家人都站在門外等她。
車還沒停穩陳書婷就撲了上來:“瑤瑤怎麼樣!有沒有受傷?快讓媽媽看看。”
“沒事,爸媽,我沒事。”
坐在家裡沙發上,喝著熱茶,她把事情經過詳細地複述了一遍。
聽到她冷靜地計劃,有序地安排逃跑路線,又如何生死一線地逃脫時,三人的反應各不相同。
陳書婷是擔心,高啟強是驕傲,高曉晨滿臉都寫著“牛x啊”這三個字。
又經曆了幾番關心後,黃瑤終於筋疲力儘地回了房間。
她簡單衝了澡,衝掉一身的汗,就關上房門給唐小虎打電話。
第一遍沒打通,第二遍還是沒打通。
黃瑤心裡升起了一股不詳的預感,她用顫抖的手指再次撥出號碼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她先後打給虎叔的手下,工地現場工程經理,還有龍叔。
能打的電話她已經打儘了,她不再打,而是木然地躺到了床上,直視著天花板。
她早該意識到的不對嗎?能夠處理吳鐸的人,能夠被高啟強派去處理吳鐸的人,不會有第二個。
在極致的安靜中,她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沉重,直到陷入深海中。
四周的水壓讓她無法呼吸,她張開嘴想呼救,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幽藍中,她漸漸被黑色巨物包圍,這些巨物繞著她旋轉,不停地旋轉,飛速地旋轉,形成巨大的旋渦。
她在漩渦中央,身體被拉扯向四麵八方,每一寸肌膚都在被噬咬,被切割,被攪碎。
她知道這是噩夢,精神世界卻好似上了鎖,無論如何都無法從夢中醒來。
終於,在她溺斃命之前,急促的鈴聲將黃瑤從噩夢中叫醒。
“你在哪!”接起電話,她幾乎是從床上彈了起來。
“在樓下。”電話那端,唐小虎的聲音沉靜,但這在平常能輕易撫慰她內心的聲音,卻在此刻失去了魔力。
她撲到窗邊,看見唐小虎站在窗下。
她一把地拉開窗子,抬腿就邁了出去。
唐小虎被她嚇到了,大喊“彆跳”,同時一個箭步上前,抬起手去接她。
但黃瑤根本沒有聽見,也顧不得自己隻穿著睡衣,更不管這是二樓。
她的雙腿邁出窗外,毫不猶豫地鬆開了手。
瞬間的失重過後,她落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
“你瘋了!這麼高你往下跳?摔了怎麼辦?”唐小虎被她嚇得失去了冷靜。
而黃瑤卻不管,她瘋了一樣,抓住唐小虎的衣襟,用顫抖的語氣問他:“你去哪了?”
唐小虎不答,嘴角傷疤被微微拉長的形狀,昭示著他沉默的抗拒。
“你去哪了?你去哪了?”黃瑤不停地問,聽不到答案她就一刻不停地問。
她抓著唐小虎的衣襟,眼眶盈滿了眼淚,又流了滿臉,她幾乎是在苦苦哀求:“虎叔,你告訴我你去哪了?我求求你,我求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你一直在工地,哪也沒有去。”
“你說話啊!你告訴我!”她絕望地嘶吼著,拉扯著,她以為這樣就可以逆轉時間,改變發生過的一切。
唐小虎沉默著,但無言卻顯而易見地暗示著什麼,他以為這樣就可以假裝瑤瑤什麼都不知道。
“我爸讓你做的。”黃瑤沒有希望得到回答。
“他讓你去你就去了。”她甚至不是在詢問。
漫長的安靜過後,好像四周被抽至真空而形成的絕對安靜過後。
黃瑤鬆開了手,脫力地向下滑去,癱跪在地上。
眼淚噴湧而出,她大張著嘴,卻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她該說些什麼?指責唐小虎?指責高啟強?說背叛的吳鐸是罪有應得?
正因她什麼都說不出口,上天就索性剝奪了她的聲帶。
她無聲地慟哭,哭喊被禁錮在喉嚨中,仿佛形成實體,阻塞了她的氣道。
她好像躺在土坑裡,四方的天幕中,一鏟一鏟的土紛紛揚揚落下,壓在她的胸口。
她無法呼吸,隻能徒勞地張開嘴,但張到最大也無濟於事。
“瑤瑤!瑤瑤你冷靜一下!”
唐小虎的聲音分明就在頭頂,卻好似遠在天邊。
她跪在地上開始嘔吐,完全停不下來。她的胃裡沒有什麼食物,便開始吐胃酸,胃酸也吐淨了,便開始吐夾著鮮血的膽汁。
她的內臟好似被攪成碎片,全從嘴裡吐了出來。
很快,她身體內部就空了。她變得尤其輕盈,她好像飛了起來。
她聽見唐小虎慌張地喊人,她聽見四周腳步聲叢叢,她看見陳書婷和高啟強擔心至慌亂的眼神。
他們想把她帶走,他們想把她的虎叔帶回到地獄去。
她不乾,她決不答應。
她死命地抓住他的襯衫,指甲劈開斷裂,關節僵硬麻木,她都不覺得疼。
“瑤瑤你先放開,回房間再說。”
“不走不走,你虎叔不走。”
“行了,讓她拉著吧,小虎你跟她一起上去。”
吐得乾淨了,也哭得乾淨了。
黃瑤不知哪來的力氣,她掙脫開所有人,一個巴掌重重地扇到了唐小虎臉上。
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嚇傻了,就連最靠得住的陳書婷也愣住了。
但這一巴掌好像耗儘了她所有的能量,她身體一軟向前癱倒。
唐小虎將她攔腰接住,摟在懷裡。
她的雙腳一點力量都沒有,控製不住地向下滑,唐小虎雙手圈在她的腋下,向上一提,讓她完全靠進自己懷裡。
隻聽她終於開口了,嗓音卻沙啞到像是彆人的聲音。
她說:“我誰都救不了,想救的人一個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