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萃書屋,晚上八點。
打烊後,大門一關,小院裡支起小圓桌,鴛鴦鍋和各式各樣的食材就上了桌。
六個人圍坐在桌邊,邊等火鍋燒開,邊開始了今年的第一場家庭會議。
六個人,五個姓,這個看似散裝的家庭倒比不少由血緣關係構成的家庭還要穩固些。
黃瑤清了清嗓:“那個,這次會議的主要議題是,我和虎叔婚禮的舉辦地點。”
說完,她環視一圈,讓大家都提意見。
“這不應該是看你們的想法嗎?”劉蓓說,“你們想在哪辦就在哪辦。”
黃瑤雙手撐著臉頰,表情有些苦惱:“我太糾結了,我關係好的同學朋友,一半在北城一半在京海,但這兩個地方又覺得沒創意。”
正說著,唐小龍的手機卻響了。
劉蓓下意識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一個女藝人的名字。這個藝人和劉蓓有點撞型,算是有直接競爭關係。
“她怎麼給你打電話?”劉蓓問。
“不知道,接嗎?”唐小龍看她。
“接吧。”劉蓓點頭。
唐小龍拿著手機出去,而他們剛才的互動完整落入其他人眼裡。
“哎喲喲,”黃瑤打趣道,“連接個電話都要批準啊。”
“沒有……不用批準。”劉蓓紅了臉。
話題再次回到婚禮地點上,在關於北城還是京海的一番討論後,周怡卻突發奇想:“要不旅行結婚,去馬爾代夫怎麼樣?索尼娃賈尼島,星空屋頂、浮潛、滑滑梯、看魔鬼魚!”
高啟蘭用手肘捅了捅她,讓她彆添亂。
“行……”黃瑤實在沒法拒絕在興頭上的周怡,隻能說先列入備選。
說著,她看向劉蓓,問道:“你覺得呢?”
“我?”劉蓓挑了挑眉,“我沒什麼建議,你在哪辦我都給你當伴娘。”
她看了看已經燒開的辣鍋:“也不早了,要不邊吃邊說?”
能聽見“要吃飯”這句話從劉蓓口中說出來,給在場所有人的震撼不亞於太陽打西邊出來。
“快快快,吃飯!”其他四個人同時拿起筷子往鍋裡扔肉,生怕熟得晚了,劉蓓這點食欲就一閃而過了。
幾秒鐘後,燙熟的肉片和毛肚基本全堆到了劉蓓碗裡。
劉蓓哭笑不得:“你們不用這麼照顧我。”
“沒事,你吃吧,估計你吃飽了這些菜也就受點皮外傷。”周怡端起一盤肉放到她麵前,讓她自己涮。
大家已經吃了有一陣,唐小龍才回來。
劉蓓也沒問他電話的內容,而是把碗裡涮熟的肉夾了一大半到他的碗裡。
果然,沒吃兩口劉蓓就又吃飽了。她繼續坐在桌邊顯得有些尷尬,便去屋子裡拿了吉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唱著柔軟的民謠。
夜風輕拂,吹散她淡淡的歌聲。
她看著唐小龍,唐小龍的筷子停了,也在看著她。
他總是喜歡盯著她看,即便他們幾乎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他也總是喜歡長久地看著她。
這兩年,劉蓓的事業有了不小的起色。
她的職業給了唐小龍便利,讓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她。看她在攝影機前,看她在舞台上,看她在閃光燈下。
他即便盯著她看上整整一個小時,也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但劉蓓不太能看得懂唐小龍的眼神。
作為演員,她太清楚人的眼神和微表情的含義。可是偶爾對上唐小龍的眼睛,她卻覺得疑惑。
若說沒有感情並不恰當,但絕對沒有那種濃烈到燃燒的愛意。若說冷淡也絕不是,還是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
她迫切地想知道唐小龍心裡在想什麼。
但唐小龍偏又太善於沉默,他可以一言不發,像要把所有的秘密帶進墳墓。
吃了幾盤肉,又喝了幾巡酒,他們早把原定的議題忘了,聊得熱火朝天,喝得四仰八叉。
待留下一片杯盤狼藉後,時間已近淩晨。
高啟蘭和周怡住得遠,先打車回去了。唐小龍唐小虎任勞任怨收拾殘局,黃瑤和劉蓓兩個瘦小的人擠在一個躺椅裡,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你和龍叔吵架了?”黃瑤突然問道。
“為什麼這麼問?”劉蓓皺起眉頭。
“第六感,”黃瑤眨了眨眼睛,“看你們狀態不對。”
劉蓓仰頭靠在椅背上,望著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半晌後,她的聲音飄了出來:“他太複雜了。”
唐小龍太複雜了,複雜到讓劉蓓時常在安全和不安的邊界上徘徊。
隨著濃重的痛苦被漸漸平息,平淡和滿足重新回歸生活的本體,劉蓓在某一個瞬間開始重新審視她和唐小龍的關係,卻發現她已經看不懂他了。
她們走到一起靠的是複雜的情感紐帶,但也正因這些複雜,才讓劉蓓對唐小龍的認知產生了巨大的偏差。
與黃瑤和唐小虎不同,其實劉蓓和唐小龍相處的時間並不久,供她們互相了解的時間,滿打滿算隻有這兩年。
而這兩年裡,唐小龍又在扮演著絕對的奉獻者,從不展露自己的需求和情感,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他已經完全將她籠罩,她卻像是從未接近過他。
“複雜多有趣啊。”黃瑤說。
“有趣?”
“是啊!”黃瑤興奮起來。
她盤著一條腿,顫巍巍坐在躺椅邊上,也不怕掉下去。
她喝了酒後尤為興奮,手舞足蹈地給劉蓓講:“複雜的男人可太有趣了,你會一直琢磨他,研究他。你把他當成一道數學大題,一步步解。你嘗試不同的解法,抽絲剝繭、推理證明、代入試數,稍微有一點進展都特彆有成就感。”
劉蓓能感覺到,黃瑤確實是樂在其中。
她幾度欲言又止,還是問道:“這樣你不累嗎?”
“不累啊,”黃瑤說,“人生還這麼長,不找點樂子多無聊。”
劉蓓癟癟嘴,她很想說,可是她討厭數學,上了高中數學就沒及格過。
和黃瑤聊完,她卻更迷茫了。
她和黃瑤不一樣,她們內心不安的來源不同,對安全感的訴求自然也不同。
在黃瑤最不安的年月裡,唐小虎以保護者的姿態出現在她的生命中,陪伴她一路走過。他是黃瑤的港灣,黃瑤所有的不安都可以在他的身上得到緩解。
但唐小龍於她卻不行。
物理的陪伴本身沒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很多時候,她覺得他們身體越是靠近,靈魂越是遙遠。
她正盯著夜空發呆,臉頰突然被冰涼的帶著濕意的手撫摸了一下,是唐小龍收拾完碗筷走了出來。
“走,回家。”他甩乾手上的水,拿起劉蓓的外套遞給她。
他們住的不遠,便步行回去。
已是深夜,這附近沒有什麼行人,劉蓓便沒戴那些累贅。
他們沒有牽手,兩人之間隔著一臂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也算不上親密。
就好像劉蓓眼中他們的關係,炮//友?情侶?愛人?
好像哪種符合,又哪種都不對。
他們走過一盞盞路燈,影子忽短忽長。
劉蓓兀然開口:“你們家沒有那種,要哥哥先結婚弟弟才能結婚的習俗?”
唐小龍笑了下:“哪有這種說法?”
“哦。”劉蓓應了聲,有點生硬地轉了話題,“剛才的電話說什麼?”
唐小龍沉默了一瞬,還是選擇了不隱瞞。“她和前公司合約到期了,要挖我過去。”他說。
“這樣,”劉蓓挑眉,“給你多少啊?”
“三十。”唐小龍說。
“這麼大方!”劉蓓驚道。
業內的規矩是一般經紀人能拿到藝人收入的百分之二十,對方張口就是百分之三十,這是相當有誠意的價格。
不過劉蓓不是不能理解,畢竟唐小龍在她身邊一個人能頂一個團隊。
當下秦笛主要負責公司運營的事務,而劉蓓的經紀、執行、助理、保鏢,全是唐小龍一個人,他能把一切事情安排妥當,其他團隊一群人做起來手忙腳亂的事,他一個人就能處理得井井有條。
而且唐小龍拓展資源和談判的能力都非常強,劉蓓後期接的大角色基本都是他談下來的。說出去根本不會有人相信,他其實才入行不過兩年。
劉蓓不禁想到了那句常被老板用來pua下屬的話,三等人困於環境,二等人適應環境,一等人改造環境。
唐小龍就是這樣,永遠能把任何環境變成他的主場。
還記得剛開始的時候,劉蓓問過唐小龍適不適應。
唐小龍說確實不太適應,這個圈子裡大家都太文明了。
想到這,劉蓓淺淺地笑了,但笑容轉瞬即逝。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挖你吧?被挖過多少次了?”她問。
“嗯,五六次吧。”唐小龍摸了摸鼻子。
劉蓓又笑了下:“他們知道自己做的是無用功嗎?”
她的笑容不深,隻是一閃而過。
接下來的路上一路無話,就這樣沉默地走回小區,劉蓓卻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拉著唐小龍在長椅上坐下。
她們已經搬進了新的公寓,這裡的安保管理比之前好了很多,他們也不用像做賊一樣東躲西藏。
“我們聊聊吧。”從和黃瑤聊過就開始醞釀的話,終於在現在說出口。
見她的神色是不容拒絕的堅定,唐小龍隻好答應她:“好,聊什麼?”
“聊聊我們,你覺得我們現在算是什麼關係?”
“我們……”唐小龍剛要開口,劉蓓卻搶白道,“如果你還要說都聽我的,那就彆說了。”
唐小龍竟然真的沉默了。
果然如此,劉蓓想著,她永遠彆想從他口中聽到半句真心話。
好像他這輩子所有的感情都在那一晚表達儘了,他抱著她哭,求她儘力活著,哪怕是為了他活著。
這兩年,劉蓓時常會懷疑,那究竟是真實發生過,亦或隻是她做的一個夢。
那時的她是不是已經病到出現幻覺了,才會腦補出那樣的唐小龍。
一陣夜風吹過,劉蓓裹緊了身上的薄外套。唐小龍注意到她的動作,順手脫下自己的夾克,裹在她身上。
被他的體溫和氣息包裹,劉蓓覺得自己好像又心軟了。
她放鬆了身體,靠在唐小龍肩頭。
夜風漸起,吹起她的發絲,全都糊在唐小龍臉上。
唐小龍捋順她淩亂的長發,鬆鬆地握成一把,就這樣抓在手裡。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驟起的風平息後,劉蓓聽見唐小龍說:“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天。”
說著,他又畫蛇添足地加上一句看似幽默的話:“如果真有那一天,會給我生活費嗎?”
“哈哈。”劉蓓從喉嚨中擠出兩聲乾笑,離他更近了一點。
但身體的靠近卻不再能讓她感到安心,她想要的越來越多,遠不止他陪著她。
人真是貪得無厭的生物,她厭棄地想。
“走吧,彆感冒了。”見時間已晚,唐小龍說。
“好……”
劉蓓一句應答未及出口,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帶著醉意的男聲。
“在家門口等了你半天沒見你回來,沒想到在這鬼混呢?”
聲音尖銳又刻薄,說出來的話更難聽。
他們同時回頭看去,隻見一個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看著他。
男人穿著邋遢,枯草般的頭發下是一張醉到腫脹的油光滿麵的臉。他不知喝了多少酒,醉醺醺地著朝他們走過來。
唐小龍不認識他,但他看見劉蓓瞬間失去血色的臉,他頓時明白了這人是誰。
男人拖著踉蹌的步伐靠近,指著劉蓓,口齒不清地說:“老子……老子找了你這麼多年,總算找到你了。”
說著,他東倒西歪地要來拉劉蓓:“跟,跟老子回家。”
他伸出的手還沒碰到劉蓓,就被唐小龍揮手擋開,他攬著劉蓓躲到自己身後,將她完全擋住。
唐小龍的力氣有些大,男人腳下虛浮,晃蕩兩步後竟一屁股坐到地上。
男人試圖爬起來,卻醉得太厲害,掙紮了兩下又坐了回去。
他借著酒意開始撒潑,指著劉蓓破口大罵:“你個婊--子養的小崽子,老子生你養你,你就這麼對你老子!”
如果是個普通的流氓混混,唐小龍大可直接叫保安把他拖走,但這是劉蓓的生父。
他回頭看了劉蓓一眼,她的臉色煞白,但還是強忍著恐懼問道:“你怎麼找來的?”
“你他-媽管我怎麼來的,”劉達啐了一聲,“老子是你親爹,你就得給我養老,懂不懂?彆以為當了什麼大明星就能不要親爹了,你信不信老子找媒體曝光你。”
每個字都像是一把刀插在劉蓓身上,她被恐懼攫住,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記憶潮水般湧現。
逼仄的房間,破爛的地板上堆滿了酒瓶,朝北的房間永遠看不見太陽,陰暗滋生出蟑螂和腐爛的氣味。
她蜷縮在衣櫃裡,聽男人的拳頭和巴掌落在媽媽身上,媽媽壓製著抽泣聲,不讓她擔心。
但小孩子的敏感永遠超過大人的認知,男人離開家的那一天,在媽媽因為失去經濟來源而恐懼的哭聲中,她露出了懂事以來最輕鬆的一個笑容。
然而,二十多年過去,噩夢再度降臨。
恐懼之所以會成為陰影,就是因為它並非靠意誌或是勇氣可以克服的,而是根植在基因中的逃避。
她抓住了唐小龍的手,極其用力,連指甲都掐進了肉裡。
就在她的戰栗越發劇烈之際,唐小龍溫熱寬厚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你先回去,我來處理。”唐小龍用力握緊她的手。
“喲,這就是你那姘頭啊,”劉達嘲弄地笑著,“老子怎麼就養出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婊-子……”
劉達話沒說完,人就像是沙袋一樣飛了出去。
唐小龍一腳踹在他的身上,將他整個人踢飛了兩米。
“殺人啦!快來人啊,有人殺人了!”劉達在地上打滾撒潑。
唐小龍走上前,抓著他的衣領將他半拎起來,抬手狠狠一拳砸在他的臉上。
劉達張嘴還要喊,他又是一拳砸了上去。
兩拳下去,劉達的臉上就腫了一片,嘴角滲出血跡。
“龍哥,彆打了。”劉蓓在身後拉住他的手臂,朝他搖了搖頭。
她並不關心劉達的死活,隻是擔心唐小龍。
“放心,我有分寸。”唐小龍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把嘴放乾淨點,”他指著劉達的鼻子威脅,“再讓我聽到你罵她一個字,可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劉達的醉意被這幾拳打醒了大半,他驚恐地點了點頭。
這時保安趕來,劉蓓三言兩語解釋了情況,保安一左一右架著劉達,拖死狗一樣把他拖走了。
回家後,劉蓓有些驚魂未定。
唐小龍在浴缸裡放好熱水,讓她泡澡壓壓驚。坐在浴缸裡,她的腦子很亂,一會兒擔心劉達會不會再找來,一會兒擔心唐小龍打他那兩下會不會有事。
想著想著便又是心緒不寧起來,劉蓓也沒了泡澡的心思,站起來就要出去。
正好這時候,唐小龍推開浴室門進來,她又光速坐回了水裡。
唐小龍卻沒什麼反應,而是伸手試了試水溫,又打開了熱水的開關。
雖然兩人朝夕相處已有兩年,但劉蓓還是覺得害羞,紅暈從耳垂蔓延到臉頰。
“靠過來。”唐小龍拍了拍浴缸的頭枕。
劉蓓一點點蹭了過去,唐小龍捋順她的頭發搭在浴缸邊緣,開始給她頭部按摩。
“喝了酒又吹風,頭該疼了。”
他的手法非常專業,顯然是專門學過的。
劉蓓因為精神壓力過大,一度落下了頭疼的毛病。疼得不是很嚴重的時候,唐小龍就不讓她吃止疼藥,而是幫她按摩一下,可以緩解許多。
在舒服的手法中,劉蓓漸漸放鬆了身體。她開口說:“我沒想到他會找來。”
“都過去了,不想了。”唐小龍的手指壓在她的太陽穴上,微微施力,有一點疼。
“嘶——”劉蓓吸了口氣,咬住下唇,“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你要怎麼辦?”劉蓓轉過頭來問他。
她對一件事感到不安的時候就會想刨根問底,就像現在,她明知道唐小龍也沒有現成的辦法,卻偏要問。
“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安心躺著。”
但得不到確定的答案,這讓劉蓓更加慌張。她也不顧害羞不害羞的,跪起身,抓著唐小龍問:“你答應過我的,你不會再……”
因為那八年裡的痛苦她一天也無法再經曆了,於是她曾要求唐小龍用她發誓,如果他再做任何違法的事,所有的報應都會落在她身上。
“彆瞎想,”唐小龍有些無奈,“我答應你的事就會做到,而且她怎麼說也是你生父。”
“他不配,”劉蓓搖頭,“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爛人和廢物,他根本不配被叫做父親。”
“好,他不配。”唐小龍從善如流。
泡過澡出來,劉蓓翻開手機,有幾條未讀的微信。
微信來自名叫何易的男演員。
【提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新戲的男二換成我了,我們要三搭了】
【好想馬上進組,就能見到你了。】
【先找個時間電話聊聊?】
劉蓓沒忍住,皺起了眉頭。
她即將要進組的戲是一部當下流行的古裝仙俠劇,大IP大製作,男女主是能抗數據的大流量,她在其中飾演女二號,人設是清冷破碎感女神仙,和男二號有虐戀情深的BE感情線。
對於演員事業,劉蓓不算非常有野心的那一種。
有些演員有極高的藝術追求,絕不演重複性的角色,永遠都在挑戰自我。而她看到還可以的劇本和人物就會接下來,進組一次會休息一陣,用粉絲的話說,有點佛係。
這部劇就是如此,劇本不錯,人設算是她熟悉的舒適區,於是她就接了下來。
隻是她沒想到,原定的男二不知為何換成了何易。
何易是她如今最火的熒幕CP。滿打滿算,這已經是他們的“三搭”了。
第一次他們都在一部現代戲中演配角,兩人不是官配,卻莫名其妙被嗑了起來,然後便有了那次一起走紅毯,也就是何易“恨不得離她八丈遠”的那次。
第二次是女三男三,兩人分彆摻和了主角CP的感情線,最後卻因緣際會看對眼在一起了。
第三次就是這次。
從二搭開始,何易的團隊就開始有意無意炒兩人的CP,時不時微博發個合影,或者采訪裡說兩句似有似無的話。
而何易本人更是如此,經常發一些曖昧的帶有暗示性的話,像是真的對她有點想法一樣。
“怎麼了?”唐小龍清理好浴室後走了進來。
劉蓓直接把聊天界麵給他看,唐小龍看微信,劉蓓就盯著他看,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不動聲色之外的表情。
唐小龍有一雙濃眉重彩的眉眼,濃黑的劍眉下方是一雙澄澈的眼睛。
就是這樣一雙眼睛,讓他看上去不像是這個年紀的人。
娛樂圈的人大多有著汙濁不堪的眼睛,酒精和欲望將它們腐蝕成死氣沉沉的暗黃。
但唐小龍不同,大多時間,從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欲望,甚至看不到什麼激烈的情緒。
在劉蓓驚慌和焦慮的時候,隻需要他的一個眼神就能讓她安定下來。
可現在,劉蓓卻開始痛恨他這雙眼睛,它們讓她永遠看不清他的內心。
唐小龍看得很快,幾乎隻是掃了一眼,就把手機還給了劉蓓,轉身往外走。
劉蓓卻拉住他,不讓他走,她捧著他的臉湊近看他的眼睛。
“看什麼?”唐小龍嘴上抗拒,實際還是任憑劉蓓擺弄。
劉蓓看著看著卻突然笑了,她笑著說:“你知道你現在眼睛裡寫了兩個字嗎?”
“什麼字?”
“吃、醋。”劉蓓笑著笑著掛在唐小龍身上,去親他的眼睛。
唐小龍則閉上眼睛,所有的情緒都重歸於消失。
在他耳邊,他聽見劉蓓在笑聲中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
日子在平凡中又過去了半個月。
這期間,黃瑤終於把婚禮的地點定下來。最後她結合了大家的意見,在北城辦一場隻有好朋友們出席的小型儀式,然後和唐小虎兩個人飛去馬爾代夫度假。
婚禮日期則在兩個月後,是劉蓓下一部戲殺青後的日子。
月底,劉蓓按照約定的日期進組。
開機當天,剛到片場,她就見到了何易。
何易滿臉笑意地迎了上來,全程都狗皮膏藥一樣粘在她身旁,任是誰看了都會覺得他們很親密。
劉蓓的態度卻疏離又客氣,幾次想離開他都以失敗告終。
上過香後,大家各自接受采訪,劉蓓總算能得以喘息。
唐小龍陪著劉蓓去和粉絲打招呼,今天來的都是劉蓓很多年的粉絲,她們給劉蓓帶了花和奶茶蛋糕之類的吃的。
和往常一樣,這些吃的也會有唐小龍一份。
唐小龍來到劉蓓身邊後不久,就得到了粉絲的“認可”。
偶爾接機,粉絲也會和他寒暄兩句,用粉絲獨有的帶著占有欲的口吻,讓他保護好蓓蓓。
唐小龍往往隻是皺眉點點頭。
她們對待劉蓓的態度讓他覺得不舒服,劉蓓在她們眼中不像是活生生的人,更像是可以換裝打扮的娃娃玩偶。
劉蓓一一簽好名,正要道彆,就聽見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下意識回頭,正好對上何易的自拍鏡頭。哢嚓一聲,她一臉懵的表情被定格在照片中。
“挺好看,就這張了。”何易什麼都沒解釋,就拿著手機走了。
劉蓓還沒說什麼,粉絲先抱怨起來了:“怎麼又和他合作啊,他就是個逢高踩低的小人,當年瞧不起人,現在見蓓蓓紅了又上來蹭。”
“就是,他們團隊不炒cp是不是不能活啊。”
“龍哥,你保護好蓓蓓,要跟他保持距離!”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完離開了,劉蓓拿出手機一刷微博,果然何易微博的開機圖已經發出來了,裡麵就有一張是剛剛的合影。
cp粉在下麵叫著好配,劉蓓卻默默皺了皺眉頭。
“怎麼不高興了?”唐小龍問。
“你明知故問是吧?”劉蓓瞪他,“你明知道我不喜歡跟他綁定。”
唐小龍倒像是比她看得開:“大家不都是這樣乾,而且對你也是利大於弊,否則秦笛也不能默許他這麼乾。”
劉蓓站住了腳步,冷眼看他。
唐小龍神色一片坦然,倒顯得劉蓓像是無理取鬨。
他永遠都是這樣,看不出喜怒,看不出愛憎。彆人說劉蓓佛係,她倒覺得唐小龍才像是真出家了。
劉蓓有些沮喪。
她盯著唐小龍用力看,偏要看出他波瀾不驚的表麵下是否有湧動的情緒。
但導演不給她這個機會,工作人員已經喊劉蓓過去準備開機了。
開機先拍女二男二和兩個主演同框的戲,第一天戲份不重,收工很早。
劉蓓卸妝洗澡後,穿著睡裙趴在酒店床上,唐小龍坐在沙發上陪她對明天的詞。
對著對著,劉蓓就開始走神。
“你過來。”她突然說。
“沒這句。”
劉蓓把劇本扔到一邊,拍了拍床:“誰跟你說詞了,我讓你過來。”
唐小龍從不拒絕她的一切要求,放下劇本走了過去。
他剛走到床邊,劉蓓猝不及防地勾住他的脖子,纏著他倒在床上。
“彆鬨,明天還要拍戲。”唐小龍把她的手拉開。
“那你快點不就行了。”劉蓓一條腿纏在他的腰上,抬手去脫他的T恤。
唐小龍笑了下,是被她氣笑的。
他尤其喜歡親吻劉蓓的肋骨,不知是在親吻那道傷疤還是那個紋身。
金屬的異物劃過她的肋骨,激起她的陣陣戰栗,她偶爾會懷疑,那處的皮膚是不是已經比身上其他地方薄了。
在喘息中,她還沒有忘記初衷,她又以探究的眼神去看唐小龍。
即便看不清他的眼睛,但這次,她感受到了他的失控。
然而,捕捉到他的情緒並不能讓她感受到興奮或成就感,反而讓她覺得加倍疲憊和失落。
她像是采珠人,用儘全力隻能將蚌殼撬開一道縫隙,甚至看不清裡麵有沒有珍珠。
但唐小龍沒讓她胡思亂想多久,他太熟悉她的一切,以至於她很快就無暇顧及其他。
隻是狂歡過儘,她卻感到更加空虛。她又往唐小龍的懷裡鑽了鑽,和他身體相貼,不留一絲縫隙。
枕邊人的呼吸聲漸漸平穩,劉蓓輕輕翻身,看著唐小龍,輕聲問道:“你如果愛我,為什麼不讓我看清楚呢?”
唐小龍沒有給他回答。
*
接下來一個月的拍戲強度,沒有給劉蓓繼續糾結下去的餘地。
AB組分組後,為了趕進度,他們幾乎是連軸轉,每天睡四五個小時是常態。而且這個階段打戲和威亞戲都集中在一起,劉蓓每天收工都已經完全透支,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忙碌的趕工中,變故突發。
導演剛喊了開機,片場外圍就傳來一陣騷動。
“這裡在拍戲,你不能進!”
“我看我女兒憑什麼不能進!”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走,沒人注意到劉蓓的臉上頓時失去了血色。
她下意識就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唐小龍,唐小龍朝她點了點頭,朝著騷亂中心走了過去。
劉達被人攔住,抻著脖子喊道:“劉蓓!劉蓓在不在!你老子來了,你給我滾出來!”
“那是你爸?”何易震驚地問道。
“不是。”劉蓓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但她的顫抖出賣了他。
劉達的喊聲越來越大,罵的話也越來越臟,片場所有人都聽到了。
尷尬的氣氛蔓延,大家眼觀鼻鼻觀心,都當做沒聽見。
隻有劉蓓,她像是被架在鍋上煎烤一樣。分明沒有人看她,但她卻覺得無數雙眼睛正凝視著她。
她感到羞恥,感到憤怒,感到無地自容。
這時,唐小龍分開人群,從身後捂住劉達的嘴,在他的膝蓋窩上用力一踢。
劉達重重地跪在地上,工作人員一擁而上將他按倒,拖離了片場。
看見鬨劇被處理,鬆了一口氣的反而是何易。
“沒事了,”他安慰劉蓓,“解決了就好。”
劉蓓沒有回答。
她不知道今天的拍攝是怎麼熬過去的。回到房間,門剛一關上,她就抱住了唐小龍,眼淚奔湧而出。
“為什麼?他為什麼這麼恨我?”她質問著,卻不知道是在問誰。
唐小龍用力抱住她,他寬厚有力的手掌按在她的腦後,熱量將她冰冷的身軀解凍。
“他不配,他不配恨你,也不配愛你。”唐小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