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蓓從他懷中抬起頭:“那你呢?你愛我嗎?”
唐小龍不答,像是哄孩子一樣,輕輕拍著她的背。
“你愛我嗎,唐小龍。”
她不再追問,隻是默念,仿佛是在說服自己。
他愛她嗎?
這個問題簡單到不需要回答,唐小龍卻偏偏給不出那個肯定的字。
因為他自己似乎也不配愛她。
他要用什麼愛她,用二十年的年齡差?用滿是汙點的過往?用一無所有?
他知道,隻要一個肯定的回答,劉蓓就會開心起來,她會勇敢地、堅定地、義無反顧地站到他身邊,再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分開。
但這對劉蓓就是好的嗎?
被綁定在他的身旁,對她是最好的選擇,最好的結局嗎?
所以對於劉蓓的問題,唐小龍不能,也不敢自私地給出肯定的答案,他隻能先將她推開。
“休息吧。”他說。
劉蓓停止了追問,沉默地放開他。
*
又是一個月過去,劉蓓終於迎來了殺青戲。
最後一場是場文戲,分彆前她和何易飾演的角色互訴衷腸,輕輕接吻後流淚相擁。
吻戲前,劉蓓的心情是明顯的煩躁。
開拍前她私下找到導演,問可不可以借位拍,但被導演拒絕了。
她坐在椅子上等場景布置和光替走位,一言不發。
唐小龍也沒說話,而是默默遞過來一瓶漱口水。
劉蓓沒接,低頭盯著眼前的地麵。
她知道唐小龍在做屬於他的本職工作,他儘職儘責,而她卻在無理取鬨。
但她隻是不明白,唐小龍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她去和彆人接吻,還“貼心”地遞上一瓶漱口水。
更何況,何易對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直到開拍,劉蓓都沒有用上那瓶漱口水。
反而是吻戲過了之後,她走到無人的地方漱口,用掉了半瓶。
“你看了?”劉蓓沒頭沒尾地問。
“演得挺好的。”唐小龍答。
劉蓓嗤笑一聲,她猝不及防地勾住唐小龍的脖子,吻了上去。
熟悉的吻讓她安心,她帶著強烈的渴求和唐小龍接吻,索取著熟悉感。
他們身後一牆之隔就是忙碌的工作人員,從他們口中時而還能聽到她的名字。
但緊張感卻更讓她安心,這讓她更加真切地感受到,和她接吻的是唐小龍。
接下來幾條戲過的比較順利,最後一條是何易將她擁在懷中。
導演喊了卡,何易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並沒有鬆手。
“結束了。”劉蓓掙紮了一下。
“我知道,讓我再抱一會兒。”何易依舊沒有鬆開的意思。
劉蓓的火氣頓時就上來了,她覺得被冒犯了。
“你放開。”她壓低聲音斥道。
何易卻不放,而是抱著她說:“我喜歡你,蓓蓓,我喜歡你很久了,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我讓你放開!”說著,劉蓓狠狠朝著何易的腳上一跺。
古裝戲穿的都是布鞋,何易吃痛,叫了一聲被迫放開了她。
這時劉蓓已經連基本的客氣都不想給他了,轉身就往車上走。
唐小龍跟她上了車,給她遞水:“怎麼生氣了?”
“你彆告訴我你沒看到。”劉蓓冷臉推開他的手。
唐小龍默默收起了水杯,他確實心虛。
同為男人,他當然能感覺到何易對劉蓓的感情。最初,身為雄性生物的本能讓他有危機感,讓他占有欲的雷達開始報警。
沒有男人見到自己的女人被覬覦還能心平氣和,還能無動於衷。
但他不再是毛頭小子的年紀,冷靜下來後,他發現,或許何易才是更適合劉蓓的那一個。
何易和她是相配的,無論是年紀還是身份,他可以找出一百個理由證明這件事。
認清這一點,他強迫自己不再抗拒何易接近劉蓓。
他不能把劉蓓當成自己的所有物,不能當成自己的愛人,他甚至在把劉蓓往外推。
但他一邊看著何易接近劉蓓,一邊嫉妒心和占有欲也在作祟。
理智和情感在他的心裡拉扯,他左支右絀,人生第一次升起了無能為力的感覺。
回酒店的一路,劉蓓都沉著臉。
下車時,她扶了一下腰。這幾天吊威亞吊得多了,她的腰一直酸痛。
到了房間,她栽倒在酒店的床上,一動不想動。
唐小龍要給她按摩,也被她拒絕了。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劉蓓的手臂搭在眼睛上,語氣中滿是疲憊。
她不想再想了,不想再猜了。
但看著唐小龍她又會忍不住,因此她隻能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問題,就是不見他。
然而這次唐小龍沒有聽她的,他稍稍用力,就將劉蓓翻了過去。
根本沒有掙紮的餘地,唐小龍的手掌就壓在了她的腰上,微微用力,有些按壓的疼痛,但更多的是舒服。
“這次拍完好好休息一陣吧。”唐小龍說。
劉蓓沒有說話。
短暫的安靜後,唐小龍隱約聽見被子裡傳來了抽泣的聲音。
“怎麼哭了?”即便劉蓓在他麵前哭過無數次,但他還是慌了,因為他知道,這次是他把她弄哭的。
他把人從被子裡撈起來,看著她滿臉的眼淚,手忙腳亂去擦。
劉蓓推開他的手,歎道:“沒什麼,就是累了。”
身體的疲憊遠比不上心裡的疲憊,她早已筋疲力儘。
這時,門被人敲響。
唐小龍去開門,門外卻是何易。何易捧著一束花,朝門裡探頭,問道:“蓓蓓在嗎?”
“有事嗎?”劉蓓擦乾眼淚,走了過來。
“我隻是想給你道歉,”何易將花遞給她,“剛才的事,對不起。”
“沒關係,我沒往心裡去。”她既是在說那個尷尬的擁抱,也是在說他的表白。
“花就不用了,這事就當沒發生過。”她作勢要關門。
但何易用腿抵住門:“等等,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你說。”劉蓓抱著手臂,有點不耐煩。
何易看看唐小龍:“你方便……回避一下嗎?你放心,我真的隻是說兩句話。”
“那你們說,我出去抽根煙。”
唐小龍反手帶上門,劉蓓沒有挽留他,隻是抱著手臂靜靜看著。
通過門關上前的最後一道縫隙,他看清了劉蓓的表情。
她的臉色沉靜得令他害怕。
門在劉蓓麵前關上了。
何易將花放到一邊,上前幾步,語氣急切:“蓓蓓,你聽我說。”
劉蓓伸出一隻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有些話還是不說為好,你覺得呢?”
“但我是真的喜歡你!”何易急得提高了聲音,“我承認那次紅毯我是……但是!但是我知道錯了,我現在是真心喜歡你,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但我也是真心不喜歡你,”劉蓓皺著眉,顯得有些疑惑,“我怎麼會喜歡一個曾經瞧不起我的人?”
“我都說了我知道錯了!”何易急道。
“可我沒說我原諒你啊。”劉蓓也提高了聲音,“你知道嗎?一個人在你心裡的印象,完全是由第一印象決定的。”
她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她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平靜。
“我在你心裡的第一印象就是個夜總會陪酒的,你就是再喜歡我,我在你心裡永遠也是那個陪酒的。”
“我沒有……”何易想爭辯,卻被劉蓓打斷。
“如果沒有,你會隨隨便便進一個女生的房間,說要和她獨處嗎?”
何易被問得啞口無言,隻能愣愣地看著劉蓓。
劉蓓搖搖頭,嘲諷地嗤笑一聲:“彆自作多情了,你算個屁情聖,你頂多就是個嫖客。”
何易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她不僅在罵他,更是不管不顧地連自己都罵進去了。
他從小被家人寵著,出道後被粉絲捧著,哪裡受過這個屈辱。
他氣急敗壞地問:“我知道你喜歡誰,你喜歡你那個助理。他比你大那麼多,而且我知道他還有案底,你……”
“那又怎樣?”劉蓓挑了挑眉,“我樂意。”
“這個……這個我聽說是這樣的,”何易支支吾吾說,“心理學上說,女生如果喜歡大她很多的男生,那可能是一種戀父情結在作祟,往往是童年時父親角色的缺位導致的。上次你父親不是來劇組了嗎,是不是小時候他對你不好,你才——”
“我放你爹的狗屁!”伴隨著一聲怒吼,劉蓓抓起手邊的花束用力地砸了過去。
花束砸在門上散落一地,飛濺的水珠灑了何易一身。
他被劉蓓突然的爆發嚇傻了,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
這一瞬間,劉蓓什麼也顧不得,隻是要讓對麵那個滿口迸出惡心字句的人閉嘴。
父親這個詞在她心裡是最為惡心的一個詞,戀父更像是一個惡毒的詛咒。
“少用你那愚蠢的腦子去揣測彆人,以為自己懂了點知識就可以裝模作樣分析彆人,你真是惡心得令人作嘔。”
劉蓓咬著牙,不就是惡毒的話,她也會說,她能說得更狠。
“你以為自己了不起是吧,喜歡一個女人她就必須喜歡你。那我今天就告訴你,你在我心裡屁都不是,你愚蠢惡毒虛偽油膩,你喜歡我這件事都讓我覺得惡心。”
“劉蓓你……你tm有病!你就是個神經病!”何易聽不下去了,但自尊讓他沒法跟劉蓓對罵,他隻能怒氣衝衝地摔門走了。
走廊上,他和迎麵走來的唐小龍正遇上。
他一肚子氣沒處發泄,對著唐小龍沒好氣地說:“你家藝人有病就趕緊治病,怎麼像條瘋狗一樣見誰咬誰。”
“你都和她說什麼了?”唐小龍一把抓住他的領子,眼中神色突然變了。不再是那個存在感極低的助理,他眼神中的狠厲讓何易渾身發寒。
“我……還能說什麼,我就說她是戀父她死不承認。”
完了。
唐小龍心裡一緊,他顧不得何易,抬腿往房間衝。
房卡刷開房門後,他看見劉蓓坐在沙發上抽煙。
他剛要過去,劉蓓抬起手,比了個和剛才一樣的停止的手勢。
“唐小龍,”她吐出一道細細的煙霧,“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
她打斷他:“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你想好再回答。”
唐小龍不說話,她也並不催促,隻是沉默地抽煙。
這根煙她抽得很乾淨,直到煙頭隻剩下短短的一截,才掐滅在手邊的煙灰缸裡。
“我來替你回答吧,”她起身走到唐小龍麵前,說道,“你在把我推給他,對吧?”
唐小龍不答,她便接著問,“那你問過我的想法嗎?或者說,你在乎過我的想法嗎?”
唐小龍猛然抬頭,看向劉蓓。
他直到此時此刻才意識到,他的想法存在著一個巨大的盲區。
即便他的身份、地位、生活早就改變,但他骨子裡的自以為是從沒有變過。
他以為他越是愛她,越是不能占有她,越是想要自以為是地,用自己的方式對她好。
他不是不能體會到劉蓓的不安,但他總是固執地認為他的做法是對她好的。
而他甚至從來沒有征求過她的意見。
看見他的反應,劉蓓已經都明白了。
她的眼神從憤怒歸於沉靜,又緩緩歸於絕望。
她看著唐小龍,她在反思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是什麼讓他們走到了今天這步。
是她要的太多了嗎?
是她貪得無厭,是她得寸進尺,是她自作自受,是她活該。
“抱歉,”劉蓓歎了口氣,“我態度不太好。也替我跟何易道歉吧,剛才話說得有點難聽。”
不,不是你的錯。
聽見劉蓓道歉,唐小龍隻想這樣說。
她太習慣將一切歸咎於自己,而分明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何易的自私和他的自大都給她造成了傷害,而她默默承受了這一切,卻還反過來向他們道歉。
他即便有再多不適合說出來的話,卻也更不忍心看劉蓓自責。
“我比你大很多,”唐小龍緩緩開口,“我還能陪你幾年呢?”
一開口唐小龍先哽咽了,他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說出所有的考量,但他遠不像自己以為得那麼不在乎。
劉蓓瞬間就哭了,她哭得沒有聲音,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又悄無聲息地融化進地毯。
唐小龍不敢看她,繼續說道:“你應該……應該找一個配得上你的人,你們可以光明正大戀愛結婚,可以一起接受彆人的祝福,還可以生個孩子——”
劉蓓用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冷笑打斷了他:“這些日子裡,我不停地告訴你我有多愛你,而你卻讓我去和彆人生個孩子?”
她的聲音顫抖,死死咬著牙,眼淚不停往下流。
她用儘全力吼道:“唐小龍,你就是個混蛋!懦夫!膽小鬼!”
喊聲在房間裡回蕩,劉蓓抹了一把眼淚,錯身向外走去。
站在門前,她的腳步停頓了一瞬,隨後拉開了門。
就在她要出門的瞬間,她的手臂突然被拉住了。
“你放開我!”劉蓓用力掙紮,但她的力量在唐小龍麵前卻如同螳臂當車。
“我不是這個意思。”唐小龍的聲音傳來。
“那你是什麼意思?”劉蓓望向他,她散亂的發絲被眼淚黏在臉頰上,眼尾低垂,眼瞼泛開一團紅暈,兩滴眼淚被下睫毛墜著,像碎了滿地的玻璃。
她哽咽著:“我真的很累了,我已經厭倦沒日沒夜地猜你的想法了。”
她的喉中如同塞了棉花,棉花吸乾了所有的水分,讓她每說一個字都是刀割般的疼痛。
她說:“就到此為之吧……你名下工作室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還是你的,我每年會給你結算現金分紅。現在那套房子也給你——”
“我愛你。”
“你說什麼?”劉蓓眨著眼睛,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愛你。”唐小龍平靜地重複著,他的語氣不像是在表白,倒像是在通知她中午吃什麼。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配說出這句話的,但是我愛你。”唐小龍的聲音顫抖著,“我想我也不需要說什麼理由,你好到像是老天爺給我的禮物,我想不出我有不愛你的任何可能。但你太好了……好到我又很難找到你愛我的理由。”
“理由?”劉蓓輕輕笑了,她的眼睛一彎,掛在眼睫的淚水就滾落下來。
“我的人生就是一場戰爭,”她哽咽地停頓了一瞬,“其他人於我,可能是勝利,也可能是失敗,但你對我而言,是停戰。”
“我這一生到現在,你是對我最好的一個人。是你對我的好讓我活下來了,也是你讓我活過來了。”
“我知道你的初衷不純,但我又何嘗不是?可是我不能一邊享受著你為我做的一切,一邊又理直氣壯覺得這些是你應該做的。所以我隻能用愛你去報答你,因為這是我最珍貴的東西。”
唐小龍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她將他幾乎架上了神壇,她把他當成了救世主。
劉蓓說她這一生從沒遇到過對她這麼好的人,唐小龍又何嘗不是。
一路至今,很多人畏懼他,很多人厭惡他,很多人羨慕他。
但隻有她愛他。
唐小龍先是狂喜,隨後又陷入巨大的愧疚中。
他的自以為是傷害了劉蓓,如今他又如何要求劉蓓不計前嫌。
“現在我們都先冷靜一下吧……”
劉蓓話音未落,便落入了唐小龍的懷抱。
“對不起,對不起。”唐小龍用力地擁住她,幾乎勒得她無法呼吸。
“不用道歉,”劉蓓輕輕拍了拍他,“我理解你,我沒有怪你。”
唐小龍搖頭:“不,起碼彆說分開。”
他語無倫次,劉蓓卻聽懂了。
她輕笑了一下:“好,那就當我沒說過。”
*
回北城後,劉蓓踐行了“冷靜一下”的原則,拎著行李搬進了黃瑤和唐小虎的家,住進了次臥。
對於劉蓓的到來黃瑤非常歡迎,她每天晚上都跑到次臥和劉蓓聊天,一直聊到深夜,然後直接睡過去。
劉蓓把事情經過都給黃瑤講了,黃瑤氣得跳起來罵唐小龍。大概是她的憤怒太真實了,聽她罵完,劉蓓的氣都消了大半。
“那你們分手了嗎?”黃瑤小心翼翼問。
“都沒在一起,談什麼分不分手。”劉蓓笑得有點苦澀。
“可是你愛他,他也愛你,這不就夠了嗎?”
“不夠,”劉蓓搖頭,“遠遠不夠。”
就在這個瞬間,黃瑤突然明白了。
劉蓓的不安是與生俱來的,安全感卻是被後天創造的。
她像是被野化的家養動物,即便野化是動物理想的歸宿,但在被放出籠的那一刻,它們還是會怨恨“拋棄”它們的飼養員。
愛恨在她身上努力尋求著一個微妙的平衡,維持這種平衡,無論對她還是對唐小龍,都是個極大的挑戰。
黃瑤想幫忙卻有心無力,她隻能說:“無論你選擇什麼,我永遠都支持你。”
“謝謝你。”
劉蓓在黃瑤家住到第五天的時候,唐小虎先受不了了。他不敢對黃瑤抱怨,隻能上門去找唐小龍。
唐小龍正在整理公司倉庫拉來的一車PR禮品,有合作的就留下試用,沒合作或用不上的就拿到公司分給員工們。
唐小虎一進門,就看到滿屋的化妝品、護膚品,還有各種女士衣物。
“哥?刮目相看啊。”看著唐小龍熟練的動作,唐小虎差點把來意忘了。
“有事?”唐小龍問。
“啊有!就是……你能把劉蓓接回去嗎,我跟瑤瑤已經分居一周了。”唐小虎有點難以啟齒。
“我管不了。”唐小龍冷漠道。
“你就是見不得我好!”唐小虎氣急敗壞,“你跟你對象吵架分居,就非要讓我也獨守空房。”
“沒錯。”唐小龍毫無愧疚之心。
這是我親哥哥,是把我養大的親哥哥,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血親。
唐小虎在心裡默念了三遍這句話,才能心平氣和和唐小龍說話:“哥,要不我給你支支招?”
“你能有什麼招?”唐小龍嫌棄道。
“哥,你這就不對了,你看你現在,除了我還有誰能幫你。”
唐小龍想了想,覺得弟弟說的沒錯,於是放下手裡的東西:“那你說來聽聽。”
*
在黃瑤家住了幾天後,劉蓓先覺得不好意思了,主動提出要走。
但黃瑤不讓她走,而是拉著她一直住到了婚禮前夜。
婚禮前一天晚上,黃瑤興奮得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打滾。
劉蓓被她的興奮勁傳染了,也高興地問她:“結婚是什麼心情?”
黃瑤想了想,說道:“是開心的,但不是因為結婚本身開心,而是因為和愛的人又一起完成了一件事而開心。”
“真好。”劉蓓羨慕地感慨。
“相信我,你也不遠的。”黃瑤肯定地看著她。
“你怎麼知道?”
“我第六感很準的好嘛!”
劉蓓在黑暗中笑了一下:“行,信你。”
次日就是黃瑤和唐小虎的婚禮,這場婚禮規模不大,隻是在一處私人彆墅的草坪上舉辦簡單的儀式,出席的親友大約有三十來人。
唐小龍也來了,他難得一見地穿了西裝,顯得身形瘦了一些。
一段時間沒見,他的臉色不太好,神情有些疲憊。劉蓓看了他一眼,微微皺了皺眉。
唐小龍正好看過來,她低下頭,躲開視線。
婚禮很快開始,沒有華麗的布置,沒有冗長煽情的環節,也沒有伴娘伴郎。
黃瑤穿著簡單的白色長裙,帶著頭紗走了出來,她和唐小虎誦讀誓詞,交換戒指,擁吻,在親友的見證下結為夫妻。
但越是簡單越是有真情湧動,劉蓓注意到黃瑤的眼睛濕潤了。
她知道他們一路走來經曆了什麼,也知道能走到今天這步有多艱難。強烈的共情能力讓劉蓓也有種想哭的衝動。
這時,黃瑤卻突然提到了她。
“我知道婚禮上通常是要拋捧花的,但因為這是我的婚禮,所以我想自作主張把它交給一個人。”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姐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劉蓓。”
所有人的視線望過來,劉蓓難以置信地捂著嘴:“給我?”
“沒錯,”黃瑤上前兩步,將捧花交給她,“祝福你儘快找到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謝謝……”劉蓓又沒出息地哽咽了。
儀式結束,就是宴會時間。
大家縱情喝酒跳舞享用美式,像是一場大型的Party。
劉蓓也跳了一會兒舞,有些累了,便端了杯香檳走進了彆墅,想找個無人的房間坐一下。
轉過樓梯轉角,頭頂的光線突然被一道身影擋住。
是唐小龍。
“你怎麼在這?”劉蓓不自在地捋了一下鬢角。
“在等你。”唐小龍說。
劉蓓沒想到他這麼直白,她咬了咬下唇,不知如何回應。
但唐小龍這次沒有沉默,更沒有等待她先說話。
他說:“之前的事是我的錯,是我自以為是,我向你道歉。”
“沒事,都過去了。”劉蓓說,“不用特意道歉。”
“不是特意道歉。”
“那是……”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唐小龍說。
劉蓓甚至沒有問去哪就點了頭,直到坐在車上,她才想起來問:“我們就這麼從婚禮上跑了……合適嗎?”
“他們會理解的。”唐小龍絲毫沒有愧疚。
車子越開越遠,很快已經出了主城區往郊區開去。就在劉蓓要坐不住時,唐小龍將車停在一棟建築附近。
“到了。”他說。
劉蓓打開車門,隻見腳下是一條石板路,石板大多破碎開裂,從縫隙中長出小腿高的雜草。
她穿著參加婚禮的高跟鞋,剛落下便踩到了石板縫中,往一邊栽倒。
摔倒之際,唐小龍扶住了她。
他彎腰,一隻手攬住劉蓓的腰,一手搭在她的膝窩,稍稍用力便將她抱了起來。
他抱著他走過這段難行的路,在建築的門前把她放下來。
大門外掛著豎向的白色牌匾,黑字幾乎已經掉光,隻有最下麵還剩下不完整的“醫院”兩個字。
這竟然是家醫院。
一進門,她就聽到了陣陣撕心裂肺的聲音,有的是哀嚎,有的是罵聲,有的是慘叫。
醫生幽靈一樣飄到他們身後,在厚厚的登記簿上拍了拍。
登記後,他們一路往裡走。
說是醫院,其實這裡更像是監獄,甚至比監獄還不如。
滿眼望去全是死氣,每個帶著欄杆和玻璃的隔間中都關著一到六個不等的“患者”。
有的人蜷縮在床上和角落裡,有的被束縛帶綁在床上。
護士麻木地給每個患者配藥打藥,遇到掙紮不吃的,便是一劑鎮定劑下去,人很快陷入昏睡。
在最裡麵的房間,劉蓓看見了劉達。
劉達在房間裡瘋狂地敲打,一邊喊著“我要喝酒!給我酒!”
看到劉蓓的身影,他衝到上鎖的房門前,瘋狂地拍著玻璃,指著她和唐小龍破口大罵。
依舊是那些肮臟的話,但劉蓓卻像是聽不見。
唐小龍朝著遠處的護士招了招手,護士沉默地走進去,給他也打了一針鎮定劑。
“嚴重酗酒和毒--品一樣,都是成癮的,”唐小龍的聲音響起,“這是特殊醫院,他需要在這裡戒酒。”
劉蓓沉默地看著劉達,看著他像是一灘爛肉一樣倒在地上,睡了過去。
她這才發現,原來劉達一點也不高,甚至有些矮小。
記憶裡的他被夢魘塑造成了一個巨人,幼時的自己在他麵前弱小得可憐,跑不過也躲不掉,隻能被動接受他的一切暴力。
但時過境遷,原來夢魘醒來,他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沒錯,他需要,”她說,“謝謝你。”
走出醫院,天色已近黃昏,夕陽正徐徐墜入遠處的連綿西山。
唐小龍抱著她再次走過這一段難走的石板路,劉蓓正要上車,卻被他叫住。
“還有事?”劉蓓問。
唐小龍站到她麵前,喉結上下聳動。
就在劉蓓以為他又要繼續沉默下去時,他開口了。
“我知道我沒法陪你很多年,但我會儘我所能陪你到最後一天。我可能沒法和你光明正大公開感情,但我至少可以解決掉多餘的麻煩。和我在一起會有很多不如意,但我會想辦法彌補所有你失去的東西。”
說著,他拿出戒指盒,麵朝她打開。
“劉蓓,我們結婚吧。”
劉蓓怔怔地看著他,他清澈的眼中不再是死水般的平靜,而是有了試探,有了期待,有了濃烈的愛。
望著他的眼睛,劉蓓突然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她彎著眼睛,帶著笑意,她說:“我不需要你陪我很多年,比起漫長的無趣我更想要短暫的痛快。我也不想要孩子,我根本沒有生養孩子的精神和能力。我更不需要其他人來見證、祝福我們的感情——
“我要的隻有你,我要的隻有你愛我。”
她朝著唐小龍伸出手,唐小龍拿著戒指的手有些顫抖,他輕輕捧著劉蓓的手,將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
尺寸剛剛好。
夕陽被西山吞沒,餘暉染紅了半邊天色。
在荒草叢生的郊野,他們在漫天紅霞中相擁,過去在擁抱中冰消雪融,未來在擁抱中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