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 他們的初遇是在這樣一個隆冬。……(2 / 2)

走出來的女人麵容清麗,聲音溫柔,身上的服飾已然舊了,但還是乾淨整潔的,她看見奚硯像是看見了一簇火,說起話來都帶了些熱乎氣兒。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我還說,看看能不能尋個機會差人囑咐你一句,路滑難行就彆來了,仔細凍壞了身子。”

奚硯看著她衣料單薄,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先行了禮:“姑母。”

奚清寒應了聲把他往屋裡領:“聽見沒有,下次再有這般大的雪,就彆來了,你每隔七日來一次,陛下其實是知道的,無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進了屋暖和了些,奚硯跺了跺腳上的雪:“他若真的動怒,那就讓我跟父親一起走。”

“胡言亂語。”奚清寒瞪他一眼,打開門左右張望了下,確定沒人聽見他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渾話,長出一口氣,“阿硯,下次這種話不許再說了。”

奚硯不語,看上去表情並沒有很服氣。

“阿硯,皇上惱火於奚氏一族,卻單單留下你在上京城,你知道是為什麼嗎?”奚清寒將他領到榻上,苦口婆心道,“皇上何嘗不知道奚家無辜?但他怕了,大皇子一死,皇上不僅是失去了一位兒子,更重要的是,這些年大皇子在諸位皇子中地位鎮壓,沒人敢起奪嫡之念。如今他走了,前朝、後宮皆要換一番天地了。陛下若年輕倒還有餘力斡旋,可他老了。”

奚硯不鹹不淡地接著道:“大皇子薨逝,人心浮動,奚家在上京城根深蒂固,是諸位皇子拉攏的首位對象,他怕有人拉著奚家一起造反,所以借此機會將奚家挪出上京城,規避風險。無論奚氏分家的堂叔到底有沒有成為泄露機要之中的一環根本不重要,奚家本就盛到了一時,快到頭了。”

奚清寒欣慰地看著他:“兄長說你自小聰慧,一點就透,他沒看錯你。”

“但我還是不理解,”奚硯攥緊了拳頭,“他為什麼要留下我一個人,還讓我入宮,給三皇子謝栩做侍讀。我不信他那所謂的愛才惜才一套說辭。”

父親貶謫,家中連半夜三更都是哭聲,哭自己未卜的前路,可隻有奚硯一個人的前路是明晰的,因為那貶謫流放的旨意下來,說顧念其子奚硯博學多才、可堪大用,破例留在上京城。

奚清寒將桌上未動的吃食一樣一樣地放進自己做的食盒裡,語氣沒有一絲波瀾:“你也不用不信,隻是他說了一半。”

“他留你,一來你確有才華,未來之君得你輔佐,是大雍的福氣。二來,他也是讓兄長吃一顆定心丸,他並非真的相信奚家涉及通敵叛國之事,隻是水滿則溢,他需要讓奚氏權力下移,隻要兄長安穩待在上京城之外,性命無憂。”奚清寒蓋好蓋子,“三來,你是至關重要的一步棋。前朝牽製奚氏莫輕舉妄動,後宮也會盯著你,皇上將你指給誰做伴讀,誰就是第二個準太子。”

奚硯眼睛下垂,落寞的情緒傾瀉而出。

他是個人,卻要如同棋子一般被人左右,不得解脫。

奚清寒摸了摸他的頭:“姑母知道,你其實從無意於朝堂更無意於仕途。可惜你生在奚家又博古通今,孩子啊,懷璧其罪。”

奚硯努力勾了勾唇角,似乎是在笑自己這根本由不得自己的命運,又似乎在笑,在外人眼裡的他何其幸運,可除了身處冷宮的奚清寒、遠在天邊的父母親,又有誰能知道他被硬生生困在牢籠裡的痛苦。

“不說這個了。”奚硯抬起眼,“姑母是要出去嗎?我看你這些東西都沒吃,外麵天寒地凍的,是要拎到哪裡去?”

奚清寒歎了口氣:“說起這個,也是無奈。你跟我一起去吧。”

奚硯跳下榻:“怎麼?有人找姑母的麻煩麼?”

這些事情發生之前,奚清寒在後宮算是寵妃,奚硯聽說過前朝後宮裡見風使舵、拜高踩低的那些事,還以為有人見奚清寒徹底失寵來趁機踩上幾腳。

奚清寒挑起門簾:“你有沒有聽說過皇上的第七個兒子,宸妃拚了命生下來的七皇子。”

奚硯一怔。

那是他第一次聽說謝墨這個人,他們後來打得那般火熱,針鋒相對、劍拔弩張,也會有一些人知道奚硯和謝墨其實是年少相遇,但除了奚清寒,再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初遇是在這樣一個隆冬。

那天奚清寒帶著奚硯從前殿出去,他手裡拎著被打磨圓滑的食盒提手,天空又開始發陰,雲層堆積,隱隱孕育著一場暴風雪。

奚清寒領他進了後殿。

後殿是比前殿還要寒冷十倍的地方,幾乎讓奚硯懷疑在這裡人能否真正地活下來。門口沒有擋風的門簾,破破爛爛的木門掩著,根本抵不住著三九嚴寒的冷風,那些冷意順著邊邊角角的缺口鑽進去,沿著千瘡百孔的窗欞鑽進去,屋內與屋外的溫度相差無幾。

奚清寒快步走過去,拿出手中的棉衣,嚴嚴密密地將蜷縮在角落裡的少年蓋住。

她退了兩步,讓出了那少年的麵龐,也讓出了抱著食盒的奚硯。

那少年燒得渾身滾燙,蒼白的臉色上都是燒出來的紅暈,看上去脆弱得快要死掉,他儘可能佝僂著身子取暖,像是被遺棄在路邊的小野貓。

感知到身上暖和了些,少年睜開眼,是一雙泛藍的瞳仁。

帶著警惕與審視的目光從那雙瞳仁中射出,率先盯住了站在門口的奚硯。

奚硯愣住了。

外麵又開始下雪了。

那天是臘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