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住你的嘴。”
小廝連忙放下銅盆,連聲稱是要退出去。
“回來。”謝墨輕輕碰了下臉側,“……把成蹊叫過來。”
跟著謝墨這些年,成蹊伴著他從剛出冷宮的不受寵皇子一步步走到攝政王之位,已經修煉了一身本事,上能陰陽怪氣懟權貴,下能卑躬屈膝掏煤灰。
如今,他主子的洞房花燭夜,他在外麵跟承端吵了一夜的架不說,大早上囫圇迷糊一覺還被拎起來,去小廚房給他主子煮兩個熟雞蛋,剝了殼帶進去,還不能讓彆人知道。
成蹊拎著兩個滑溜溜的、燙手的雞蛋進屋的時候,奚硯也已經起身了。
他換了一身水藍色的常服,衣襟、袖口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不用上朝的日子裡,他一般隻用一支玉簪將頭發束起,於是成蹊進來的時候,奚硯正背對著他,口中叼著一支白玉簪,手上熟練地束著發。
成蹊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兩眼,正逢謝墨也換好衣服出來,瞥見他的目光,也跟著看了會兒奚硯束發的背影。
“王爺沒束過發麼?”奚硯將白玉簪懟進發絲裡,在銅鏡中與謝墨對視,“看半天了,有何事?”
“隻是沒想到奚大人自己束發的手藝如此之嫻熟。”謝墨抄起雙臂,歪歪斜斜地往門框上一靠,一副吊兒郎當的放蕩姿態,“這種事不應該承端幫你做麼?”
“束個發而已,有時我自己也會做。”奚硯不穿官服的時候,其實很少能讓人聯想到他位高權重,乃一國丞相。原因無他,他太年輕了。饒是那般淩厲又清貴的眉眼,可當他穿著常服束著發的時候,總會隻讓人聯想到詩詞中的富貴才子,合該吟詩寫詞,亦或是一展抱負。
而不是已經處於攝政王謝墨、太後柏瀾玉、年幼天子謝煜以及北戎眾多人之間,站在了那個大雍朝至關重要、舉重若輕的位置上。
謝墨晃了下神,手中雞蛋沒個輕重,一絲刺痛把他拽回現實。
奚硯卻沒回過神:“奚家剛出上京城的時候,隻留下了我一個。什麼都需要自己來,我……”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無事。”
謝墨不知不覺間已經站直了:“怎麼不說下去?”
他其實很願意聽奚硯講當時的事,這就意味著奚硯對那段歲月並沒有忘卻,沒有忘卻那段時間,便沒有忘卻那個時候的他自己是如何與當時的少年謝墨相處的。
那是段好時光。縱然謝墨對那段冷宮的記憶深惡痛絕,縱然他們已經處於這樣的身份,但謝墨不得不在內心承認,他打心底覺得那是段好時光。
“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追思無用,多說亦無用。”奚硯目光掠過他紅腫的側臉,不鹹不淡道,“過去總是過去,也隻能是過去,改變不了任何。而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
就像謝墨與奚硯永遠不會回到當時的歲月,他們也不再是少年,更不再是那個冷宮相遇、彼此坦誠的朋友。現在的現實是,他們針鋒相對、他們彼此算計,糾纏到老,不死不休。這都不是過去有多美好能覆蓋掉的現實。
謝墨聽出他話中的意思,那些略帶欣慰的情緒瞬間灰飛煙滅,臉色都冷了下來。
“奚硯,新婚第一天早上就說這些話,真讓人傷心啊。這樣有意思嗎?”
“傷心嗎?”奚硯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實話實說而已。”
謝墨的胸膛猛烈起伏,半晌,扯出一抹陰冷的笑,抬手把兩個雞蛋扔回成蹊的懷裡。
“行,既然話不投機半句多,那我們就去吃飯吧。”謝墨藍色的眼睛裡波濤洶湧,“吃完飯,我還要和你商討三日回門,祭拜奚家列祖列宗的事呢。”
奚硯拒絕:“昨日已經祭拜過了,不必再去一次。”
“可昨日我不在。”
“無需你在。”
“但終歸是我們兩個人成親了。”謝墨伸手在他與奚硯之間畫了一個來回,“我們、兩個。不帶我去見見長輩成何體統?”
“謝墨,你這屬於無賴嗎?”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謝墨轉頭遞給成蹊一個眼神,“安排下去,一個時辰後,讓人擬一個回門草案過來。”
回門兩個字在他唇齒間咬得繾綣又諷刺,方才奚硯不鹹不淡的態度徹底激怒了謝墨,他知道謝墨最在意什麼,於是每次都能在口舌上了占上風,而謝墨也知道他在氣什麼,便要以牙還牙地報複回去。
糾纏這麼多年,無論奚硯願不願意承認,他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奚硯深呼吸一口氣,這個時候誰的情緒先平穩下來,誰才能在這場爭論中壓過對方。
就在他想要開口說話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響,引得謝墨都轉過了頭去。天光大盛,他眯了眯眼,外麵一眾人簇擁著一個年輕的太監大步走了進來。
是小皇帝身邊的順公公。
謝墨的臉色當即變得很難看。
他先對謝墨和奚硯行了禮,臉上賠著笑,旋即道:“皇上口諭,近日龍體欠安,耽擱了幾日講學,如今,陛下龍體大好,請奚大人即刻入宮,為陛下講學。”
順公公若有若無地瞟著謝墨的唇角,眼瞧著那變成格外不開心的直線,唇角笑意愈發濃重:“陛下還說,因著課業落下許多,所以這幾天需得辛苦奚大人日日講學,可能還要在宮裡宿幾日。”
這是來搶人了。
謝墨深深吸了一口氣,諷刺的話到了嘴邊,被奚硯一眼按了回去,他咬了咬牙,眼瞧著奚硯的眼神中浮出一絲無奈又得意的情緒,怒火便在心底燎了原。
他奚硯從來不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斃之人。
他站在這個位置,就意味著他也有數不清的手段讓謝墨啞巴吃黃連。
“臣,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