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池邊石畔,靠樹抱膝,慵懶的散了發絲。望著池水中的倒影,靜靜發呆。池水中的女子,也是同樣怔怔表情,回望著我。
撩動手指,清涼的水珠順著指尖滑落,薄透的衣衫沾了水,貼在手背,隱約著露出手腕間掛著鐲子。
細膩油潤,陽光下劃過羊脂白的半透,中間點點紅絲仿似流動的血紋,盯的久了,有種魂魄抽離被吸入的妖異感。
耳邊,還是那日皇後和藹的話語,龍鳳玉鐲充盈妝台。
龍鳳鐲,是女子成親時爹娘備著壓箱底的嫁妝,禮儀眾多的皇族,竟毫不避忌的贈了一對於我,總是覺得不妥。
草尖沙沙,身前一抹青衫佇立,遮擋了我臨波的視線,也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晏相大人。”我站起身,悄然退了兩步。
他的手伸向我的肩頭,掬起一捧散落的發絲,目光斜望著石上被我隨手拋下的金步搖,“這是怎麼了?”
我側身福了福,“凝卿不知晏相大人在府中,舉止失態了,這就回房。”
方轉身,手腕就被他握住。回首間他手指微用力,讓我站在原地;“娘子為何急著回房?”
感覺到他的強勢,我低垂著頭,“凝卿有失體統,自當回房自省,不知晏相大人可還有教誨?”
晏清鴻的手,穿過我的發絲,貼上我的臉頰,“你在怪我這些日子的冷落?”
極度親昵下,我有些慌神,正待開口,忽然心頭靈光一閃,到了口邊的話語又忽然被我憋了回去。
說不怪,多少有幾分撒嬌甜膩的味道,說怪,豈不是閨怨?
我目光垂落,聲音恭敬:“妻不言夫過,凝卿不敢。更何況女子無見識,豈能隨意妄言?這可是七出之一哩。”
貼著我臉頰的手微怔,僵住:“凝卿在意七出?”
我依然不動聲色:“晏相大人在意七出之條嗎?”
他為我夫,我在意不在意,皆看他的心思他的想法。倫常綱理,又何時輪到我有意見?
他放下手,溫暖從臉頰撤離,那無形的緊張也消失:“世人都言晏清鴻敏銳玲瓏,隻因世人未識凝卿之才。”
“女子無才便是德,晏相大人是在稱讚凝卿缺德?”我直視他,話語中有幾分調侃。
他挽起我濕了的袖子,一截雪白臂膀暴露在陽光中,蹙眉中他歎息著放下我的袖子,“我陪你回房。”
池水邊綠柳成蔭,水中荷葉鋪開,荷花含苞,蜻蜓在水麵掠過,偶爾優雅的點點水麵,停留在粉色的花苞上,細薄的翅膀顫動。
這是一個晴朗的午後,身邊伴著清朗的男子,在池畔行著,脈脈溫情流轉在無聲的腳步中。
自從歸寧那日之後,他將我一人留在了房中杳然而去,偶爾從管家晏淩的口中得知他在府中書房忙碌休憩,卻從未在屬於我們的臥房出現過。
這一彆便是十數日,久到讓我甚至忘記了自己已為人婦的事實,風府院中片刻的溫馨恍若一場短暫的夢,讓我無法分辨。
晏清鴻的溫柔,就象是這池水緩緩,不知不覺的就沁著心了。隨意二三言,一件事,輕易的撥動了心中的感動。但那忽然的冷淡,往往就在溫柔還未及沉澱的刹那來臨。漠然的被放到一邊,心頭的怨懟還不及爆發,他又帶著溫柔關愛忽的出現,讓人無力再責怪。
仿佛是一場無形的拉鋸戰,他張弛著力道,直到對手亂了心房、鬆了防備,再也無力抵抗,輕鬆的取勝。
對他,終是不敢卸下心防,他的冷淡於我是輕鬆,他的溫柔於我才是折磨。
兩人漫步而行,他的手貼著我的胳膊,掌心順入袖下握著我的胳膊,手背擋住了濕袖。
看似輕佻的動作之下,是無形的體貼。
“這兩日宮中在準備恒昌公主大婚。”淡淡一句似是解釋。
“哦。”
“你若有什麼需求儘管吩咐晏淩,他會辦妥的。”
“好。”
“你是家中主母,晏府就由你多上心照料了。”
“應該的。”
“你想要買什麼,或是置換什麼,由你的心意儘管做。”
“凝卿知道了。”
午後的陽光明媚,落在玉石欄杆上,亮亮的晃眼。而我與他的交談,平靜的就象這午後的小院,連風聲都沒有半絲。
我徑直朝著屬於我們的房間行去,不曾半分側目或者詢問,他——是我的夫君。
身邊的人影頓住,我依舊緩步而行,心頭早知。
“凝卿!”他開口喚住我。
“晏相大人。”我頓足垂首聆聽。
“你……”他歎息著:“何日願放下心防?”
話語突兀,不似他的性格。
“凝卿不敢。”謹言慎行,謙恭於表麵。
停凝許久,沉默的氣氛讓彼此都尷尬著。陽光熱烈,久曬之下有些淡淡的燥熱縈繞周身,而他的目光竟比這日光更讓我覺得難耐。
即便是低頭對著他,也能感覺到那目光中隱著的深意,如芒在背。
“上次皇後娘娘曾指你婚後入宮覲見,因恒昌公主大婚擱置了下來,今日我在宮中曾向皇後娘娘提及此事,娘娘說這兩日便召你進宮。”
突如其來的話,未定的事項,似乎並不值得特地交代。
心頭莫名,卻不多問,隻是恭敬點頭:“凝卿知道了,有勞晏相費心。”
他站定我的麵前,拉上我的手,掌心微沉,手中多了個涼涼的鐵質東西。定睛看去,一方黑黝黝的玄鐵令牌,雕花著祥雲圖案,精致小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