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處,他的背影在老舊的木門前秀挺俊立,手指抹過音孔,清幽之聲飄飄飛起,落在耳畔中,明麗的音色出來的卻是幽咽之調,婉轉低回中艱澀彌漫。
他背對著我,在聽到門板拉開的聲音時,挺直的脊背僵了下,卻未回首,也未停頓,那曲調依舊緩緩,流瀉而出。
便是不通音律之人,也能聽出曲中憂傷,那淡淡的悲愴,揮之不去的惆悵,感慨世間無奈的情緒悄然的環繞上我。
無論是談笑風月的晏清鴻,還是指點江山的易清鴻,他都是優雅淡然,從容有度的,一縷清風噙在唇畔,明月落入眼瞳,何曾有過落寞,有過失意?
江山在手,天下雲湧,一切皆在掌握中,還有什麼不滿?
我始終帶著笑,再是悲涼的曲調,都不能讓我的笑容改變半分,靜靜的聽著。
直至他放下笛子,轉身,我還是那客套的迎客之笑,“大皇子太客氣了,茶未請一杯,倒是先送禮了。”
“你願請我喝杯茶嗎?”他的眼中有些微的驚喜,雖是一貫微笑,已看出了細細的變化。
“大皇子親自登門,小女子豈有推拒之理?”讓出了位置,優雅的往屋內行去,“不過隻有冷茶一杯,還請不棄。”
他輕輕合上門,卻未舉步,定定的看著我斟茶的動作。
茶滿,人在門邊,我執盞空停,“大皇子,請。”
“凝卿,你以外人之姿對我,是嗎?”他的眼神中,寫著凝重,無奈。
我笑容盛開,輕言細語,“小女子與大皇子殿下不過第二次見麵,昨日甚至未曾有過招呼,客氣應是自然。”
他的從容僵硬在臉上,“凝卿……”
我放下冷茶,“看來大皇子似是不慣,那我隻好勉強試試手,烹煮一次熱茶了。”
從我端起茶盤,染炭開始,他始終一言不發,隻在我對麵坐著。窗未關,陽光撒在他的腳邊,暖暖的爐火跳動,很是安寧。
“許久不曾煮過茶了,若是技藝生疏,大皇子見諒。”夾著紫砂杯在滾水中燙洗,我將目光投射向窗外,遠處冰雪中,一株梅花怒發鮮豔,紅色惹眼。
“你曾說過為我煮茶,一起賦詩賞梅,撥曲作畫的。”他的聲音清雅,卻無力,“如今想來,我竟一樣也未做到。”
“是嗎?”我抬起眼,眼波從他臉上掃過,平靜側臉,“我不記得了。”
“凝卿,你願聽我說些話嗎?”
仿佛沒聽到他的話,我在茶盞中注入些水潤著茶葉,“大皇子對品茶應是頗有心得,不知道想看哪些手法?”
他張著唇,在我的目光中神色複雜。
我利落的取過三隻茶盞,平平放在茶盤中,在他的遲疑中已很快的將壺中的茶掠過杯麵,三杯茶剛剛好斟滿。
笑望著他,“大皇子對不起,我曾發誓為了一人今生再不烹茶,雖是破了戒,但是‘鳳凰比翼’請恕我不能展示了,送您‘良將點兵’如何?”
茶壺中最後三滴碧綠的茶落下,打破平靜的水麵,一圈圈的暈開後又是清透如玉。
易清鴻的表情有些苦澀,“‘鳳凰比翼’‘良將點兵’,凝卿你想說什麼?”
手指端起其中的一盞伸到他的麵前,“大皇子,請。”
他伸手觸上杯沿,指尖清涼,碰上我的手,緊握。
“大皇子自重。”表情沒有半分波瀾,一任他握著,既不反抗,也不掙紮,隻是用一雙冰冷的目光凝視著他。
他慢慢鬆開手,端起麵前的茶盞,動作中幾滴茶濺了出來,暈在他的衣袖上。
他望著我,將茶盞中的茶一飲而儘,目光始終不離我的麵容。
“怎麼,大皇子竟連茶也不會品了嗎?”我拈起麵前一盞,湊到鼻前淺淺嗅著,含了一口,讓那香氣溢滿齒頰間,低聲淺笑著,“原來我的茶藝還未退步。”
端起另外一杯,我站起行至窗外,“哥哥,許久未為你泡茶了,你掛念嗎?”
哥哥愛我泡的茶,哥哥愛我釀的酒,總是在懶懶散散中隨性而為,總覺得在一起的時間會很長很長,所以悠閒的做著,現在茶依舊,人分離。
舉起了手,“翊揚,凝卿敬茶!”
杯中的茶撒向空中,綠影劃過,點點灑開,墜落。
一雙手從身後擁了上來,將我緊緊的鎖在懷抱中,淩亂的呼吸聲在耳邊,拂動了我的發絲,“凝卿,聽我一言。”
他的臂彎是那麼熟悉,熟悉到身體下意識的想要尋找到最舒適的位置,熟悉到那乾淨的皂莢香氣即便是閉著眼不見人,依然不肯放過我的記憶,熟悉到,隻是雙臂的圈繞,我也知道……
他瘦了。
曾經的窗前,他這般環繞著我的腰身,是甜蜜的親吻,是雙眸對望中的繾綣,是依偎低語中的笑聲滿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