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在淺寐,不敢驚擾,我悄悄的放下手中的藥,正待退去,回首間恍然對上一雙清亮的眸子。
那雙眼,在相觸的瞬間,我竟下意識的躲閃了。
腳下退了步,又忽然站住,揚起淺淺的笑容,“吵醒你了?”
他雙目微闔,仿佛隱匿下了什麼思緒,“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睡過如此長的時間,感覺骨頭都硬了,如何還睡得著?”
藥碗伸到他的麵前,“乍暖還寒,還是莫要出門走了,再將養些日子。”
手指,被輕輕握住,掌心微顫,險些潑灑了藥。
他輕咳著,臉色依然蒼白,唯聲音清潤如水,“這算是你對我的關愛嗎?”
“你是國之棟梁,自然要關心的。”心頭微沉,終是迎上了他的目光,在藥碗入他手之後,輕輕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如此深明大義的理由……”他笑著搖頭,帶出一波難以抑製的顫咳,“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
有時候,我害怕麵對他,因為他擁有世間最為看透人心的雙眼。有時候,又極為讚賞這雙瞳,因為太多的事,不需要說明他已清楚。
“要換藥嗎?我去喊翊揚來。”忽略過他話中的意思,我輕聲開口,“待暖些再出去。”
“不敢與我單獨相處嗎?”
不同於以往的試探掩藏,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強勢,“你想躲到什麼時候?”
“喝藥吧。”微搖頭,我在他麵前的椅子上坐下,輕歎出聲,“我沒打算躲,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了停,這才緩緩的啜飲著手中的藥,濃濃的藥味在房間裡飄開,苦苦的煞是難聞。
他的姿態,永遠都是那麼優雅緩緩,舉手投足間深沉適度,看上去隨意的舉止,總有些莫測高深。
藥汁漸見底,他很自然的抽去我手中的絹帕拭了拭,“你是我的妻。”
這幾個字,很淡然的口氣,卻堅決。
眼神中寫滿的是不容質疑,“莫要與我說和離,我未答應。”
我望著他的表情,頗有些無奈。
雖似是強硬的不講理,但於情而言,他沒說錯。
和離,自是雙方和平的分手,寫下合離書,可看他這樣,又何曾有和平分手的意思,更勿提所謂的和離書了。
“至於休書,那你更彆指望了。”他拈著我的絹帕在手間把玩著,聲音輕輕柔柔,仿若談論著風月情思,“我娶妻,就沒想過要休,便是死也要同棺共槨。”
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
文人雅士,就連如此占有欲的話都說的彆致,少了強霸的土性,多了些許誓言的溫存。
凝神靜靜的聽著,始終平和相視,任他的聲音在耳邊流淌,一字一句都深入到心頭。
“你我夫妻名分尚存,風翊揚便是帝王,亦不能奪他人之妻。”他眼角挑視,莫測無邊,“我尚在朝中,他如何娶你?更莫言兄弟之妻。”
斟了杯水送到他的唇邊,他飲下一口漱了漱,我放下手中的杯子,“我就說,你行事絕不是為了一個目的,卻不想你都為百步之後安下了棋子,為了一個風凝卿,值得你許下朝中十載的諾言嗎?”
這句話,他沒有回答,隻是噙著淡淡的笑,凝望著我。
“你想我如何回答?”
他沒有回答,而是給了一個反問。
值得或不值得,不是他說了算,我的回答便是他的回答。
“你似乎忘了……”我同樣揚起淺淺的輕鬆,閒聊似的開口,“風凝卿早已不在人間,無論風翊揚娶的是誰,都不是晏清鴻之妻。容貌相似之事,天下之大並不稀奇,何來奪人之妻言論。更勿言兄弟之事本就是秘密,天下間誰人會知?”
他瞳孔微窒,直視著我。我不躲不閃,坦然麵對,“清鴻是天下難得的靈秀之人,不會於凡夫俗子般,求的是夫妻間的情意相投,要的是鶼鰈情深,可以不用舉案齊眉,但必是心意相通。但今日之凝卿心中已有他人,你也會如同深鎖閨怨般寧可囚我於身邊而不是放我快樂嗎?”
良久,他才吐出一句,“我放你自由,你下嫁於他卻日日相對清鴻,你會快樂嗎?”
“不會。”這答案,我給的很快,也很平靜。
“但是,我嫁與你,日日麵對翊揚,同樣不會快樂。”我深吸一口氣,在他的笑容還不及展開的瞬間,又輕輕的拋出了一句話,“我虧欠他太多,也許了他一生,非你之錯,乃凝卿不夠堅定。”
站起身,我福了福身,放下一紙信箋,“清鴻,對不起。”
他捏著信,始終不曾看一眼,而是定定的望著我。
蒼白未複的容顏,清波似水的目光,不見悸動激烈,唯有深沉隱隱,更讓人無法對望。
這就是他,永遠不會有口出惡言之時,也永遠不會有責難怪罪之語,但那眼波深處的忍疼,更讓人窒息。
心頭沉落,手指不自覺的捏了捏,卻發現空空的掌心中,絹帕早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