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仿佛還聽得見那一天的鐘聲,姐姐闔著雙目安詳地躺在了承乾宮的正房內,四阿哥撕心裂肺的哭聲,惠宜榮德四妃複雜竊喜的神色,以及那個貴妃不可一世的神態。是的,貴妃當然是有理由高傲的,姐姐去後,後宮便是以她為最尊貴的後妃了,說不得,哪一天她就是皇後了呢。
一滴淚無聲無息地從眼角流下去,似乎那渾渾噩噩的一天從未過去,皇後的儀仗固然華美尊貴,可惜姐姐隻能享用她的棺梈罷了,連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我眼睜睜地看著皇上麵無表情地把自己關在了養心殿五天五夜,出來時平靜地宣布舉行葬禮,看著四阿哥跪在靈堂前一點點投下冥紙,看著德妃無比自然地以膝下皇嗣眾多,無力顧及四阿哥為理由拒絕了照顧四阿哥,但是我什麼都做不了。
“娘娘,已是卯時了,您看,是不是該起了?”耳邊傳來的,是湘琴輕柔的聲音,我一時間有些恍惚,是了,姐姐去後,湘茗以身撞柱相殉葬,其他的宮人散的散,去的去,湘琴就被我要了過來,從此成為延禧宮的主事姑姑之一。
我起了身,早候在一邊的宮女利索地服侍我洗漱穿衣,瀟笛替我選好了今天的衣裳首飾,梳頭的哲兒替我精心梳理著頭發。我微微深吸一口氣,輕聲問,“今兒怎麼不見維沅?平常日子她早該起來吵翻天了?”
瀟笛抿嘴一笑,“沅公主早起來了,現下正吵著要去給娘娘、皇太後請安呢。”我不由挑挑嘴角,“就她小孩子玩性大,成天惦記著這些有的沒的。”湘琴也含笑接了句話,“誰叫沅公主心性純良呢,小小年紀就這般有孝心,可實是難得了。”我擺手,“你們可彆越發地誇起她來了,瞧她那副樣子,尾巴都要翹上天來了。”
一行說著,早有個穿著薑黃色旗裝的小女孩蹦跳著走了進來,很是委屈地哇哇叫嚷,“沅兒才沒有呢,額娘儘會編排沅兒的不是,”我遠遠瞧著她那張酷似皇上的臉,心緒一時複雜難平,似是又看見了當年姐姐抱著剛出生的阿沅,愛憐地說,“長得這般像皇上,又是皇十女,不如叫維沅吧。”
當時的我在做什麼呢?好像是看著姐姐消瘦的臉心酸難當,知道皇八女去後,姐姐重病一場,之後再不曾好轉,眼下姐姐抱著維沅這般愛憐,想是回想起那個出生不到一個月便與天家無緣的孩子了吧。所以當下也不追問,隻拍手說,“姐姐這名字取得可妙,屈原《九歌•湘夫人》:‘沅有茞兮澧有蘭。’希望她將來真能如姐姐所言,如芷蘭般可人。”
卻不知道這名字背後是有著什麼樣的故事,自從姐姐取過名字,皇上對維沅更是上了心,最後在維沅滿月的時候,宣布將維沅記在姐姐名下,念及姐姐體弱,由我撫養。姐姐去後也不曾忘記維沅,以姐姐是皇後之故,將維沅記作固倫公主,封號便是純。後宮裡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此咬碎了一口銀牙。
說笑間用過了早餐,我起身替維沅理理衣裳,又受過新來的兩位常在的禮,輕咳一聲,“天色不早了,咱們也得去慈寧宮向太後請安了,這便去吧。”兩位常在入宮不過兩年,自然不敢對我的話置疑,一路向著慈寧宮走去。
白常在性子有些懦,而鄭常在不久前才觸過太後黴頭,這會兒正惴惴不安中呢,無心多說話緩和這會兒有些靜默的氣氛。不曾想,在路口處遇見了珠玉滿頭的平妃,我衝她淡淡頷首,她很有些不甘願地回禮。似是為了挽回些顏麵,平妃故意問道,“敢問祺姐姐,您那裡的端嬪怎麼不在呢?我這裡的僖嬪還不時問起幾句她的好姐妹呢?”
我有些怒氣,當下也不再顧忌她,橫豎平妃雖說是個妃,可惜活脫脫雲嬪在世,更何況雲嬪還有慈寧宮作為依仗,這平妃不過是仗著自己是孝誠仁皇後之妹的身份罷了,可惜她找錯了人來挑釁,彆忘了我的身份可比她,又是比她年長上幾歲,算是宮中的老資曆了。現下我便端起了身為姐姐的架子,緩緩地回答她,“端嬪最近身子微有不適,本宮向太後回報了之後,太後娘娘已是恩準了端嬪這幾個月好生將養一陣,不必向太後日日請安了。”
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歎息,太皇太後比姐姐早去兩年,在過了孝期之後,太後就迫不及待地回複了原本因為太皇太後身子不適改成半月一請安的舊例,現下嬪妃需得日日向太後請安。這樣不得不讓人暗諷,這位太後到底是被壓製地久了,好容易太皇太後去了,頭上除了這座高山之後,以為從此便可以暢享皇太後的尊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