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選料開始,一直到打磨出成品,她的爹娘都沒有假手他人,懷著滿心舐犢之情為她準備了這份及笄禮物。
隻可惜,紅紙描金的笄禮請柬沒能遞給親朋舊友,那年的玉宅隻送出去一封又一封白事喪帖。
站在玉憐脂身後的張四娘已經利落地開始收尾了,妝台前,敷粉斜紅等物也排開,關嬤嬤站在一旁,隻待發髻挽好為她上妝。
鏡前少女容色姝麗,膚如凝脂,鉛華隻需薄薄一層即可,太過反而豔媚,於今日的場合不宜。
玉憐脂一行到府門時正是午時末,入府後拜過高氏、方氏,加上梳洗打扮,如今已經未時,而潤安堂晚膳定在申時,離出發還有一段時間。
她要先去見謝濱。
*
西院,善啟堂。
陳六腳步輕快入了堂中,朝上首坐著的男人行了一禮:
“大郎君,翡韻閣那邊傳了消息,玉姑娘說還需些時辰才能準備妥當,過會兒便來拜見您。”
座上的中年男人留著短鬍,暗綠雲紋錦袍,身量高,卻瘦削,眉眼看得出年輕時的清俊,隻是如今瞧著臉色不大好,眼下也有些青黑,像是勞累所致。
謝濱抬袖掩唇輕咳兩聲,如今快要深秋,天涼,京都又乾燥,喉肺難免不適,他端起一旁的碗盞,飲了一口熱梨湯,才開口,麵上帶著笑意:
“女兒家好美,莫要催她。”
“是。”
謝濱:“夫人今日能起身了?現在情況如何,新請的大夫怎麼說?”
陳六:“回郎君,如夫人正在夫人房裡陪著,齊大夫診脈後說夫人的痰厥之症似有好轉,但還需再觀察些日子,又開了新的藥方,如夫人已經著人按著藥方去尋上好的藥材了。”
謝濱點點頭:“去把霖兒和嫣兒都叫來,今夜一同去潤安堂用膳。”
謝文霖、謝文嫣,謝濱和高氏的一雙兒女。
“是。”
玉憐脂到善啟堂時,堂中已經進了三個人,一坐兩站。
上首坐著的中年男人自然是謝濱,另外還有兩個總角之年的孩子並肩站在堂中,此刻俱是低著頭臊眉耷眼,隻不過掩在袖子下的手正不老實,像是在打什麼暗語。
謝濱看著麵前無心向學的頑皮兒女,氣得灌了好幾口梨湯都壓不下去胸口的悶意。
方才趁著玉憐脂還沒到的一會子功夫,他便順口考了他們幾篇應是早已爛熟於心的文章,結果一問三不知。
再細究下去,這倆混世魔星竟然連之前已經背過的東西都忘了大半!
差點沒把他氣得咳出血來。
“這幾月夫子教你們的,是全都忘了?!”謝濱恨鐵不成鋼,一眼瞟去將謝文霖和謝文嫣的小動作儘收眼底,頓時更怒,狠狠一掌拍在案上。
“上學時不用心,如今站在我跟前也是這般作態,看來,是我平日太放縱你們了!”
“從明日起,你們倆不準再在一處!我另請夫子,你們分開進學。”
站在堂中的龍鳳雙胎立時嚇得一激靈,站在左側的女孩明顯更機敏,反應更快,一抬頭,眼裡竟然已經蓄滿淚水,委屈得不行:
“我們錯了錯了,好爹爹,彆把我和哥哥分開!要打要罰嫣兒都認,以後一定好好聽夫子的話,聽爹爹的話,再也不敢了。”
說罷直接往下一跪,低聲哭了起來,渾身顫抖,如同一棵風中顫抖的小樹。
一旁的謝文霖顯然沒有妹妹深厚的功力,但好在還懂得些模仿大法,連忙跟著撲通跪下,雖然哭不出來,但還是不停地用袖子抹臉,發出誠意不足的假嚎聲,不求一鳴驚人,但求蒙混過關。
玉憐脂站在門外默然看著,在謝濱扶額歎氣,忍不住又要向龍鳳胎發難的時候,她終於踏進門。
“……濱叔?”少女自門外走來,眉心輕蹙,眼中是泛起的水霧。
她的聲音很細,帶著哭意,像是緊張。
謝濱立刻抬頭望過去,對上一雙有些怯意的眼,還有一張美得讓人窒息的臉。
他頓時怔住了。
不遠處少女的眉眼是那麼熟悉,肖似她的母親,輪廓近乎一致。
戚脂在未出閣時便是名滿江南的美人,當年多少兒郎擲千金、奉厚禮,隻為一睹芳顏,博得佳人歡心。
隻是最後讓玉逢羲拔了頭籌,抱得美人歸。
而眼前的少女,容貌較之其母,竟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年的玉逢羲也是相貌俊朗的男兒,想來玉憐脂取父母之長,自然顏色更為出眾,素青衣裙難掩嬌麗。
朱粉不深勻,閒花淡淡春。
謝濱緩慢地站直身,看向玉憐脂的眼神有些恍惚驚訝:“你,你是憐脂……?一彆多年,竟長這般大了……”
他離開蘇州的時候,玉憐脂不過童齔,雖知道她定已大變模樣,但人真站在眼前,還是讓人有些難以置信。
玉憐脂輕輕抽泣一聲,幾步上前,竟是一下跪倒在地,朝謝濱深深一拜。
“請世叔受侄女一拜——”
謝濱猛地一震,連忙要將她扶起來:“好孩子,你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
沒料想看著細弱的少女卻頗有些固執,隻流著淚搖頭,懇懇誠摯:
“世叔當受我此拜!爹爹娘親登仙了,我是個沒用的,求了官衙這些年,也沒得個回信,找不著當初害了他們的賊人,沒辦法讓他們九泉之下安寧。本隻想守著祖輩留下的產業了此餘生,卻又不知打哪招來舊怨新仇,得罪了什麼惡煞,追著要我這條命……親朋故友無不視我為洪水猛獸,哪個敢收留?隻有您不嫌我晦氣倒運,願意庇護我,此恩此德,侄女永世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