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韻閣。
天氣寒涼,侍奉沐浴的兩名小婢女手腳麻利,用軟綢巾淨了玉憐脂身上的水,快速為她披上厚絨披風,隨後扶她躺下。
她的長發儘數散在小榻儘頭放著的軟凳上,關嬤嬤拿了內裡擱了上好銀炭的鏤金球爐立在一旁,婢女借著暖爐的熏熱,先用犀角梳將密而軟的墨絲梳開,隨後覆上錦布,為她烘乾發。
翡韻閣的浴房空間很大,分隔不同的區域,也通了地龍,將寒氣牢牢隔在門外。
剩下的那名婢女轉身去了房門處,開門低語幾聲,門外又進來了一名年歲不小的婦人,提著一個小箱。
婦人先在房中的落地銅熏爐旁站了片刻,驅散了周身冷寒。
引婦人進來的婢女此時已經走回小榻邊,手上捧著沉重的木盤,盤中擺置著各色調製好的香膏與用具。
玉憐脂靜靜地躺著,雙眼半闔,望著上方。
將木盤擺置好後,婢女朝她欠了欠身,隨後解開了那披風的盤扣,厚絨散開,一片灼人眼的極致雪白。
婢女執玉片,挑了香膏,軟柔的膩物落在皮肉上,惹起一片冰涼。
抹好香膏,婢女朝旁邊的熱水盆伸去雙手,待手熱到偏紅方才拿出,隨後迅速擦乾,覆蓋上皮肉。
不可思議的軟膩讓做慣了按蹻的婢女都猛地一驚,隻覺自己觸到了一團水凝成的雪凍,力度都不自覺輕了許多。
兩手壓著香膏,由外入內,流連之後指揉掌撚,酥麻骨軟,躺在榻上的少女微眯著眼,輕輕呼出氣,房中昏熱,玉色生香。
而烘淨冷意的婦人也提著小箱站到一旁,而後就著地上蒲團跪坐,小箱打開,是已經搗好的數十種花汁。
“姑娘,請您擇色。”婦人將小箱中的花汁儘數排開,捧到榻旁,她的聲音很低,在一室寂靜中也不顯得突兀。
玉憐脂微微偏首,麵上是被熱熏出的薄紅,眼中微帶懨色,像是有些困倦,抬起右臂,纖指點中其中一瓶。
□□淨透的偏素色。
挑完後,轉回頭,閉上雙眼。
婦人了然,隨後拿出一應器具,開始為她染上新的丹蔻。
……
一切事畢後,關嬤嬤捧來衣裙,淡青銀蓮紋的綢裙,玉憐脂站在銅鏡前,看著身後婢女為她束好腰帶,佩上香囊玉環等物。
那提著丹蔻小箱的婦人張四娘原是府中派來侍奉的梳頭娘子,心思靈巧,手藝更是精湛,待玉憐脂換好衣裙,便引她在妝台前坐下。
約莫是知道她今日偏好素淨的裝扮,幾番打量思索後,張四娘輕聲道:“姑娘,奴婢為您挽垂掛髻可好?”
玉憐脂眨了眨眼:“……好。”
得了準話,張四娘便開始上手了。
少女的發柔滑似水,色深近墨,且厚、密、多、長,挽出來的發髻自然更添出八分好看。
雲鬟霧鬢美人絲,發美素來是人人追求的容色美之一。
身旁,木輪滾動的聲響傳來,一座約莫四尺高,長寬均兩尺的沉重螺鈿紅木大箱被推了過來,箱底的木輪應當是找了木匠專門打造,方便移動。
關嬤嬤在那箱子上七處按了幾下,這木箱竟彈出數十小銅環,她牽著銅環逐一拉動,整座檀木箱便徹底展開。
站在玉憐脂身後的張四娘正往手心揉了些香澤,轉頭一看,頓時愣在當場,呼吸都為之一窒。
隻見那沉箱之中好一片琳琅耀目、金輝銀光,象牙珍珠、瑪瑙翡翠、瑾瑜碧璽、玳瑁珊瑚……
各色寶石珠玉在明亮光照下散發出堪稱刺眼的彩芒。
箱中首飾皆分門彆類放置妥當,釵、笄、簪、櫛、步搖華勝、耳璫指環、手鐲臂釧,數量繁多,每一件都是難得的上上品,這一箱子加起來,堪稱價值千金。
張四娘心神驚震,揉開掌心香澤的動作都頓住了。
她做梳頭娘子也有二十多年了,手藝在京中不說數一數二,名聲打出去也是響當當的,因而被選中入了鎮北侯府。
這些年她伺候過的貴人少說逾百,她敢打包票,眼前這位小娘子的首飾箱子,便是京中許多官家小姐的嫁妝都比不上。
而這箱子中瓔珞、項圈等大物件隻寥寥幾樣,但肯定不是沒有,隻能說明首飾數目還遠不止此,其餘的放在彆處。
聽門房李家的說,這回上京,這位玉姑娘足足帶了一船的行李,現在還沒運完?
又想起方才見她數人服侍出浴等事適應自如的樣子,想來在家中便一直是如此待遇,故而習以為常。
這實不是尋常商戶女子能比得上的嬌貴。
果真不愧是江南豪賈之女,幾代單傳,爹娘又都死了,所有的家產那還不都是……
“張娘子?”玉憐脂望著鏡中,鏡麵倒映出身後一動不動的中年婦人,輕聲喚道。
張四娘身體猛地一震,一眨眼就扯出個笑容:“啊……姑娘的首飾真叫奴婢看花了眼!正想著挑哪幾樣來配姑娘的衣裙才好。”
似乎一點都不介意她的失禮出神,妝台前的少女笑意盈盈,輕聲細語:“隻消雅致些便可。”
語氣也是極溫和。
張四娘心下感歎這位新入府的主子真是好脾氣,忙不迭應聲:“是。”
梳頭的間隙,移來箱子的關嬤嬤又捧出一個匣子,打開之後,一隻質膩澤白的羊脂玉鐲躺在錦緞上。
關嬤嬤小心將那隻玉鐲拿出來,捧起玉憐脂的左手,為她戴上,隨後取來一隻色澤相近的白玉鐲子,套在外頭。
鐲戴雙數,富貴吉祥,更有環佩玎璫的意趣。
玉憐脂收回手,細細撫摸著腕上內裡的那隻玉鐲,唇角有淡淡笑意。
這隻成色極佳的玉鐲是戚脂和玉逢羲一起製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