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備轎吧。”謝濱應聲後,轉頭對身旁攥著帕子,似乎正壓抑著緊張的玉憐脂低聲安撫,
“彆怕,老太君雖然嚴厲,但並非蠻不講理,我先前便已向她報備過你的事,你隻要禮數周全,恭謹些,便不會有事的,放心。”
聽罷這話,玉憐脂方才像是鼓足勇氣,抬起頭小聲應答:“我曉得了,謝謝濱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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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安堂。
主位上,老婦人鶴發雪目,雍容爾雅,瞥了另一側不苟言笑的男人一眼,開口道:
“先前我同你說梅府幺娘的事,你思慮得如何了?”
謝硯深端起茶盞淺飲,沒有說話。
王老太君麵色不變,接著說:“梅府雖門第不高,起家不過數十載,但勝在不附勢結黨,與承王、睿王都無往來,雁伊那孩子我也著人打聽過了,品貌才學都是好的。”
“當年因為北境戰事吃緊,那鐘家……哼,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才拖了你這些年。如今邊關已定,你也回京一年有餘,是時候該考慮了。我也老了,沒那麼多心力管事,這府裡早晚要有人接手操持。”
謝硯深放下茶盞,淡聲道:“母親怎知,梅氏與鐘氏會大有不同?”
話音落下,王老太君的眉心倏地壓低。
京城眾所皆知,先鎮北侯謝晁膝下有兩子,長子謝濱武功不濟,次子謝硯深卻是自幼天賦過人,十二便隨父入軍磨練,青出於藍。
束發之時與太師府嫡長孫女定親,隻待郎君及冠,女郎及笄,便配成佳偶,結為連理。
隻不過這門親事才定下一年,北境告急,關外三十六國連橫起兵,短短兩月已下九城,直攻大昀險要風峽關。
謝晁領兵出征,當時大昀國力強盛,原以為形勢尚佳,但誰也沒有料到,此戰會拉鋸七年之久。
平武十年,先鎮北侯謝晁戰死,大昀連換三帥,頻損戰將,邊關九城再次失守,兵力大減,風峽關即將被破。
百官欲行綏靖之策,遣公主和親,定約保國,然而出關入敵營七名使臣均被梟首祭旗,屍身投喂狼犬鷹隼。
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朝中大亂,各派爭鬥不休,此時,先鎮北侯之子,時年不過十八的謝硯深上書直諫皇帝,願立生死狀,自請為帥,領軍再戰,勝守疆,敗殉朝,並將祖上傳下丹書鐵券熔為鐵水,廢契明誌。
此折呈上之時,關外之敵十五萬,風峽關守軍已不足八萬。
時局晦暗,皇帝尚在猶疑,而主張繼續加大籌碼求和的鐘老太師直接退了孫女與謝府的這門親 ,怒罵謝硯深貪功起釁,當削官奪爵,並在朝上脫冠撞柱,泣血陳言絕不可行此必敗亡國之險策。
皇帝大病罷朝,獨自入了供奉大昀曆代先帝的奉先殿,閉門五日,五日後,聖旨賜下,謝硯深受封征北元帥,統領三軍。
風峽關之戰長達四月,血屍遍野,天昏地暗,謝硯深出奇製勝,一舉反擊,而後耗費數載驅敵奪城,重建邊防,班師回朝後自是位極人臣。
他歸來之時,鐘老太師早已仙去,鐘府隱有敗落之象,自然後悔不迭,望重提舊事。
且鐘府小姐鐘芷蘭當年的確對謝硯深有情意,還往謝府送過信,言道退親之事絕非她本意,實是長輩之命不可違,願候郎君歸來。
此後果真拒了多門親事,可見芳心一片。
但女有情郎無意,如今鐘芷蘭已過雙十年華,謝府依舊沒有與鐘家修好的意思。
鎮北侯府與鐘府結親本就不是為了成全男女之情,隻不過是世族姻親,當初既已退親,等對方得勢了又掉頭再言好,做派未免有些難看,若真修好,京城內外定是流言蜚語不絕。
是以謝硯深不說,王老太君也早就將鐘芷蘭排在侯府主母的人選之外。
經此一遭再挑人,當然是要更謹慎十分。
王老太君深歎口氣,說道:“我老婆子做不了你的主,選多少人,最後還是由你自己定下。過些日子府中擺宴,請了許多人,屆時你也去相看相看。”
下月十六,王老太君六十大壽。
這回,謝硯深倒是應了,隻是依舊無甚表情:“是。”
見他終於有了點正麵反應,王老太君終於滿意,隻是嘴上還嘮叨:
“這麼些年了,你房裡連個伺候的都沒有,我房裡的英草、蓮芯都是好的,指過去給你,你也不願,成什麼體統。”
謝硯深默然聽著,並不答話。
他對男女之事一向不上心,清簡寡欲多年已成習慣,否則也不會到現在連個通房侍婢也沒有。
情愛i欲i念,無此意者要如何憑空生起?
“大郎君到了。”屋外傳來下人的傳報聲。
掀簾而起,寒風絲絲鑽入,謝濱先一步進來,向老太君行了禮:
“兒子給母親請安。”
在他身後,一男一女兩小童也緊跟著,乖巧脆聲道:“請祖母安,請叔父安。”
再之後,一道纖弱的身影款款走上前,向座上兩人行禮,規矩無一絲差錯:
“玉氏憐脂,請太夫人安,請侯爺安。”
謝硯深偏首過去,看見少女一襲柔色銀蓮青裙,身姿嫋娜,此時微微垂首,瑩白的耳垂墜著金玉耳璫,耳下泛起一層薄紅。
或許是感知到了什麼,她悄悄抬起眼,正對上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