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善啟堂。
陳六守在院門前,遠遠瞧見幾個下人擁著一道素麗的纖弱身影朝這邊走來,連忙迎了上去。
“玉姑娘!您怎麼又親自來了,這天冷得很,萬一凍著您可不好,讓下人們送過來就成了。”陳六小跑到少女麵前,接過她手上提著的食盒。
玉憐脂裹得嚴嚴實實,笑道:“濱叔這些日子咳症總好不全,我平日左右也閒著,就燉些藥膳給他拿過來,不費什麼事的,大夫說我也不能老呆在屋子裡,要適當走動走動。”
“多虧了玉姑娘的藥膳,大郎君的咳疾好了不少,先前那些大夫的藥,都沒姑娘的藥膳靈驗呢!”陳六引著她往院子裡走,
“姑娘在廳裡等一等,大郎君今日和幾位大人在書房議事,還要耗費些時辰。”
玉憐脂朝他點點頭,陳六拿著食盒退下,送到小廚房灶上溫著。
少女端起桌上的茶,但並不喝,隻是垂眸看著,時不時拿盞蓋刮著漂浮的茶葉。
府裡請來為謝濱診治的大夫一撥又一撥,可他們開出來的藥方絕沒有她的藥膳有效。
下藥不對症,當然不會靈驗了。
距離那日段素靈發現謝文嫣香囊中帶有身屠油已經過去了小半月,這段日子她一直風雨無阻地給謝濱送解毒的藥膳,但毒根拔不掉,於表麵上再如何施為也是杯水車薪。
謝濱吸入毒香太久,現在這些藥膳也隻能緩解他體內的毒,無法徹底解開,謝文嫣謝文霖那邊她也送了些有解毒之用的湯水過去,至於方氏……
她力微言輕,可管不了這麼多人。
而下毒的主謀,已經可以確定,就是高大夫人。
此事太大,玉憐脂左思右想,還是沒有拿定主意,要不要直接告訴謝濱?
但要是她自己去找謝濱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她原本柔善可欺的形象可就保不住了,而且如何解釋發現毒香的來龍去脈?
妻殺夫,母毒子,重罪,高大夫人恐怕活不成了。
更何況,謝文嫣和謝文霖平日也不止在西院活動,偶爾也要去潤安堂和主院,向王老太君、謝硯深請安,而老太君和鎮北侯也喝茶、喝補肺的湯水。
若是牽扯到這兩位,那可就徹徹底底成了另一碼事了。
王老太君,當朝太皇太後同族族人,受封誥命。謝硯深,朝中重臣,北境統帥,深受聖上倚重。
事情真的發作起來,高大夫人的娘家、王老太君的娘家、甚至宮裡,難道不聞不問?屆時又是一番動蕩。
她這個告發者,到時候也難免引火燒身。
形勢驟變,絕對會影響到她來京中最重要的事情。
真是難辦。
玉憐脂將茶盞放到一旁,右手撐在側額上,目光沉下。
不過眼下更讓她頭疼的一件事是,段素靈先前放出去打探消息的那兩個遊俠兒,失蹤了。
思及此處,玉憐脂的手不自覺握緊。
探子毫無征兆地失去蹤跡,這可是極大的凶兆。
兩個人,一起不見了,要麼是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天災使然。
要麼……就是他們被發現了,這一次是人禍。
而且捉住他們的人,肯定會想方設法順藤摸瓜,找到段素靈身上,繼而把劍對準她。
她在京城中活動,唯一的優勢是敵明己暗,一旦暴露,死期就不遠了,難不成她還能一輩子被牢牢保護在鎮北侯府之中嗎。
如今最危險的是京城中的玉氏從屬之人,她已經和段素靈商議過,能離開的就先暫時離開,出不了京的,停止一切在外活動,隱匿低調,以免一時不察遭遇毒手。
複仇還沒真正開始,在這京中行走已是四麵泥沼,每一步都要無比小心,否則輕易便是萬劫不複。
玉憐脂輕輕呼出胸中悶氣,閉了閉眼,隨後坐直身子。
等看著謝濱服下藥膳後,她再回翡韻閣處理其他的事。
對謝濱這樣中毒深的人來說,解毒的藥膳一旦開始食用,斷一天效果都大打折扣,她總是不大放心。
論情論理,她都不能看著謝濱就這麼去死。
玉憐脂又坐了一會兒,陳六還沒回來,今日謝濱和同僚談事比往常久了很多。
她有些疲累了,轉頭向門口那邊看去。
一道高大的身影猝不及防映入她眼中。
男人披著雪光而來,麵容冷峻,利眸一掃看見她,臉上毫無意外之色。
玉憐脂愣了一下,而後立刻站起身向他行禮:“深叔。”
“嗯,坐。”謝硯深大步走入廳中,在她對麵的紅木椅坐下。
善啟堂的侍女立刻端著茶進來,經過玉憐脂身邊,茶香飄入她鼻中。
出去久沒回來的陳六又現身了,急匆匆地跑進來。
“奴才給侯爺請安!”陳六忙不迭行禮,“方才明立院的下人來說侯爺去看嫣姑娘和霖少爺了,沒成想您現在過來,也沒去院門口迎您,是奴才失職。”
謝硯深對謝濱這個兄長一向公事公辦,兩人之間就是世族中最常見的異母兄弟關係,大事上一致對外,平日交往不鹹不淡。
但謝硯深對謝文嫣謝文霖這兩個小輩倒是挺上心,時不時就要去查驗他們的功課,大約一月一次。
他冷情冷性、不苟言笑,龍鳳胎怕他遠勝過怕自己的親爹。
因為這位叔父軟硬不吃,收拾人的法子簡直多如牛毛,被他罰一次就像脫了一層皮。
而且謝濱罰他們,方氏和高大夫人求求情都有用,但是放到謝硯深身上——
王老太君來了都不好使,更何況其他人了,敢求情,翻倍罰,而且是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
他光是站在那,謝文霖謝文嫣就怕得直抖腿。
不過謝濱對謝硯深的嚴厲作派是很支持的,鎮北侯府人丁稀少,自然對下一代的教導重視萬分,嚴師出高徒,護短莫從師。
謝硯深:“已經看過他們了。兄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