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君駕出京是清晨時分,而侯府車隊抵達謝氏族地時已是午後。
凡是在真皇山附近有禦賜族地的世家都有皇權特許,冬祭時可以先行入族地祭拜,然後晚一步進入行宮。
真皇山下有禦賜族地的好處也不止於此,山中行宮麵積雖極大,但要住下帝後妃嬪、皇子公主、隨祭王公大臣及家眷,宮殿廂房也十分緊張。
伺候皇族的宮人們自然是要待在行宮裡的,這就又占了不少地方,剩下大臣們家中的眾多婢仆就完全不可能全部塞下了。
若是行宮附近有族地莊子在的,奴仆們便能安置在莊子裡,腳程雖有些遠,但也算隨叫隨來。
一應衣食物品冬祭前提早準備在莊子之中,但凡有什麼想要的,不多時就能辦好。
而絕大多數沒有這份殊榮的臣屬,家中小廝婢女,粗使雜役什麼的便隻能帶著車隊在行宮之外,冰天雪地裡紮營了。
有些年隨祭名單太長,行宮裡頭不夠住,低位一些的臣子與其家眷也得在行宮外紮營,這也都是沒法子的事。
莊門大開,看族地莊子的管事們已經在門口等候許久,迎著車隊緩緩入內。
玉憐脂聽見動靜,但沒有像以往那樣開窗看看。
因為王老太君派來的藍蕖還在繼續“教導”她。
從每天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首飾到什麼時辰去哪不去哪,藍蕖唇舌翻張,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越說越起勁。
玉憐脂抱著手爐靜靜聽藍蕖說話,神色十分恭謹。
藍蕖說累了,又喝了口茶,幽幽抬眼盯著對麵的少女:“……我說的這些,姑娘可都牢記了?”
玉憐脂怔了一瞬,而後連忙點頭,一副又敬又怕的樣子,無不崇拜地看向眼前的年長婢女:
“自然!藍蕖姐姐費心了,我一定謹記。”
……長舌。
真是吵得她頭疼。
該讓阿姊用針把這張嘴縫起來才好,然後倒吊到王老太君床頭去。
藍蕖挑眉呼出一口氣,滿意地點點頭:“姑娘識禮懂事,太夫人必會欣慰。”
“到莊子了,姑娘且先去備好的廂房內休息吧,奴婢還要回去侍奉太夫人祭祖。”
玉憐脂笑著道:“好,姐姐千萬彆忘記替我謝過太夫人。”
——
藍蕖走後,馬車內的氛圍才輕鬆了下來。
關嬤嬤心疼地撫了撫玉憐脂的後背:
“這太夫人也真是,派這麼個刁滑刻薄的來為難姑娘,姑娘顛簸了一路,就聽了一路,竟然連個休息的空當都不給,姑娘的身子可怎麼好……”
段素靈到沒說什麼,隻是藍蕖一出了馬車,兩指立刻就搭上玉憐脂的腕,仔細確認她有無大礙。
“確實惱人,不過,”玉憐脂勾唇輕笑,“老太君也當真聰敏謹慎,時時刻刻防著我。”
關嬤嬤:“好在現在熬過去了。”
玉憐脂卻瞥了她一眼,細聲說:“哪能呢。”
“怎麼?”
玉憐脂但笑不語,隻是緩緩靠倒軟枕上,閉目養神。
夜色染上天際時,關嬤嬤終於知道了這句“哪能呢”是什麼意思。
玉憐脂坐在房中小榻上,一名綠裙婢女秀步輕快,走到她跟前請安:“奴婢蓮芯見過玉姑娘。”
“今個兒太夫人指了藍蕖姐姐來教導我,現下又派了你來,是太夫人有什麼吩咐嗎?”
玉憐脂看著眼前容顏清秀的女子,輕聲問道。
蓮芯身段嫋娜,盈盈一拜:
“回玉姑娘的話,太夫人擔憂冬祭規矩繁多,姑娘一時記不全,隨祭時恐多有不便,便叫奴婢來伺候姑娘,跟隨姑娘左右,好為姑娘解憂。”
“原來是這樣,”玉憐脂了然道,“太夫人用心良苦。”
挑了這麼個水靈的婢女來光明正大地監視她。
玉憐脂:“長者賜,不敢辭。你是叫蓮芯吧,先和關嬤嬤下去安置,明日出發隨祭,你就貼身跟著我,也好叫太夫人放心。”
蓮芯垂首笑應:“是。”
關嬤嬤領著蓮芯下去,待房門闔緊,段素靈便走近玉憐脂身旁,壓低聲音:“姑娘,這婢子……”
玉憐脂不緊不慢地喝了口梨湯:“一副藥的事,若是她‘不慎’染上風寒,自然也就隻能歇在房裡了。”
“是,我明白。”
“對了,”玉憐脂抬眸看她,“主院那邊守得緊,這些天,有找到門路嗎?”
她要接近謝硯深,自然要知曉他的行蹤,如今雖然大房這邊無人能夠掣肘她,但高大夫人也做不到插手主院,她隻能自己想辦法探查。
但侯府主院……說是銅牆鐵壁也不為過了。
凡是能知道謝硯深行蹤的下人,上到院中大管事,下到伺候筆墨的小廝,無一不是家生的舊仆,忠心耿耿。
主院裡能輕易買通的全部都不是近身伺候的,根本無從知曉謝硯深動向,可冬祭近在眼前,一旦過了,她們可就再難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真正是機不旋踵,時不再來。
段素靈貼近她的耳畔,氣聲道:“姑娘放心,已經聯絡上了一個主院馬廄裡的馬夫。”
“雖然鎮北侯平日出行更常騎馬,但真皇山行宮之中,臣子縱馬而入不合規矩,可山裡行走趕路太過不便,所以這一次主院的馬夫跟來了好幾個,我們聯係上的這個是負責侯爺隨侍醫官車駕的馬夫。”
禮律有記,外臣騎馬入宮是為大不敬。
而真皇山行宮依山而建,地勢高聳,道路寬長蜿蜒,行走困難,便允許臣下坐車坐轎。
事實上,受寵或實權在握的親王、重臣在有特殊恩典的情況下是能夠在宮內騎馬的,謝硯深平定北境,自然也有這個恩賞。
但曆代鎮北侯全部都是忍抑謙遜,雖有此權,卻從不行使。
當年第一代鎮北侯謝山隨太祖皇帝征戰四方,一統天下,本有資格像其他的大功之臣一樣受封異姓王,但謝山急流勇退,主動上奏,隻領了侯爵位,從此在朝堂上低調少言。
後來,開國時冊封的異姓王死的死,廢的廢,像鎮北侯府這樣一直榮耀到今日的開國重臣之族已經不足一手之數了。
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可見謝氏一脈何等警惕。
從謝硯深冬祭之時讓醫官時刻跟隨就可見一斑。
但段素靈卻說,買通了謝硯深隨侍之人的馬夫,這可是能直接知道謝硯深動向的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