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聊著,那邊陰謀陽謀的彎彎繞繞我沒有閒心功夫去管,我看出蕭山晚這位爵爺心裡有事,但有時候做大俠的智慧就在於看破不說破,凡事皆留三分薄麵。我還有場子要趕。
掛了電話回到房間,二人正在相對喝茶,一派其樂融融,我把衣服穿上,說我要出去見個人,你們把家看好了,彆丟了東西。
說實話,在我眼裡論看家他們的本領比真的狗狗要次得多,這個學院裡的人全都是東西被偷都不知道追上去咬兩口、反要文質彬彬地說不計較這麼多的人,我們苦修院清貧如洗,如果遭了賊,怕是我連做飯的鍋都不剩了,人吃不飽飯怎麼修行?
室友沒有多問,隻是說如果小偷能來把我的鍋偷走是他的福氣,倒是蕭山晚的拜師熱情還沒有退卻,笑臉盈盈要送恩師出門,又是拉門、又是叮囑,室友看到這,笑了一聲,又遭小爵爺皮笑肉不笑地剜了回去,兩個人拉拉扯扯,打打鬨鬨間,我已經出了苦修院的門。
校長的車已經在門外候著。幫我開車門的人紮著雙麻花辮,這次用竹簪整齊地盤在腦後,穿戴整齊,低著頭不敢看我,正是那位黃茉莉。
秘書跟我介紹:這位是學生會給您安排的輔助助理,負責幫您端茶倒水拎包,您的生活住行另有專門的大助理負責。
我禮貌性地接問:那大助理是誰,秘書微微一笑,說正是本人,我是從宮裡蘭台出來的秘書郎,曾是今上在太子府邸的歆校郞中,效力於弘文館,辭官後便服務於董事會會長,董事長對您的項目很感興趣,於是派跟您一塊兒去見校長,順便談事情。聽到這裡,我麵上沒什麼反應,實質上感覺我的虛汗已經化為三千尺流瀑。
蘭台是最講究世家子弟出身的地方,校書郞中品秩雖低,但也不是誰都能當的,尤講清譽誌行,就連國考中的貢舉高第也並不能隨意取授,尤其是替今上做秘書,就算放眼整個春秋統一私立部學院,煊赫世家、清流幾許,也未必能夠選入兩三位進去。
校長既並不兼任董事會會長,讓眼前類似於特行監理一類的職務來接,這哪裡是給我安排大助理,這是給在場所有人一個無形之間的下馬威,怕是校長見了能立刻腦補一堆的權謀大計、勾起一千個敲打節點的可能性。
看來我那日的施針牽扯進來圖謀秘密的人和局勢遠遠超出我的想象,也遠遠超過目前已經想象出來的範圍。
我低頭,雲淡風輕地舉盞喝茶,手中的顫抖透露了我心中一萬個顛簸的波瀾,隻不過我指腹顫抖的頻率太微小,常人可能根本察覺不到。秘書卻似乎從我的態度中讀懂了什麼,但笑不語,示意黃茉莉幫我收拾茶盞。
我下了車,看著麵前低調中無不透露著主人不簡單的建築,心思沉重,心想針灸大俠今天要是交代在了這一遭波雲詭譎之中怎麼辦?我家裡那兩隻根本不諳世事連真正的權謀都不知道是什麼隻知道吃的小雞還不知道他們的大俠正在生死之間,接下來進的地方是生是死都未可知,隻是像小豬一樣拱著菜地裡水靈靈的豌豆角和廚房的餐具。我閉上眼,平複心情,低歎人生無常。
秘書問我:“大俠,你來可還帶了什麼需要收取的工具,或者還需要什麼嗎?”
我才麵色古怪地想起來走得太急,我連針都沒帶。但問題不大,我揮了揮手,說沒事、今天這場臨場發揮,跟隨他的指引進了大廳。
正要出來接的校長聽到我說臨場發揮的時候臉都白了,撲通一下跪下說大俠你不要開玩笑,我女兒下半生幸福的希望就完全倚靠您了啊!!我一時可憐,把他扶起來,說你不要跟我說這種話,校長,我得先看了再說。
他才緩緩起身,淚眼婆娑,引領我進了旁邊的內室。
病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安寧地像睡著了,校長說她自從出了一場車禍後就再也沒能夠醒過來,在醫學上,她再度蘇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看了一會兒,沒說話。
校長見我沉默,說大師、到底如何。秘書也說:“您有需要,儘管跟我們說。”
我轉過身來,低著眼睛看著床上的人,伸出一根手指來,道:“此事棘手,你需派人用‘敢恨銀葉’給我打造一副用針,‘敢恨銀葉’並不是什麼葉子,而是一味類銀金屬,收藏在《九至梅花典》裡,能夠拿它鍛造為器的人已經死了,如果你能夠買到的話,用現代工藝就可以做到精確地做出我要的效果,真正用‘敢恨銀葉’做出來的用針表麵有漫雪青青之色,轉之婉柔,操之堅韌,尺寸與規製,與我的舊針比做便可。有了它,你的女兒生死可占七分。”
校長沒有質疑我幾乎飄在概念裡的話,隻是忙問:“那剩下三分呢?”
我看了一眼秘書,又收回視線,緩緩地舉起手,罩住病房柔和的燈光,“方寸之間。”
校長沉默,有這樣的話就足夠了,一時如得聖旨,說三日內定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結果,算是連忙地應下,旁邊的董事會成員與醫師協會代表則麵麵相覷,顯然覺得我說的話難以拆析,跟神棍差不多。
見對話完畢,秘書要恭敬地請我中午一同用膳,我回絕了,說要回苦修院去,下次不要這麼大的陣仗了,這樣的規格待遇實在令我惶恐。
校長卻堅持說這是學院的待客禮數,萬萬不敢怠慢,好吧,看了一眼含笑的秘書,我知道他們的難處,也就沒再說了。
黃茉莉一路上手裡拿著一個記事本,把我說的話一一記錄下來,好像我是什麼一字千金的大人物,我想大俠之風難免惹人傾慕,並沒有在意到她耳朵旁的藍寶石耳鐺在陽光下有規律地閃爍著淡淡的光澤。
在旁間吃點心的時候,她問我,“大俠,你說的《九至梅花典》在春秋藏經閣嗎?”
她的問題算不上刁鑽,我明白她對這一切感到好奇,倚著欄杆,我從容地答:“《九至梅花典》已經失傳了。”
不僅已經失傳,師父死的時候一同焚毀的典籍足以列滿一書牆,其中孤本更是殘篇無數儘付流火,一去不複返了,那個人根本沒留下什麼東西。
江湖的式微,就像一朵綻放殆儘的花朵,逐漸地走向枯萎,隻剩下大俠在西風之中歎息了。
大俠啊大俠,大俠難做啊,我心中開始一派瀟灑又矯情地歎息。這是大俠的通病。我也避免不了。
失傳……?
——不是
她的係統提供的東西嗎?
黃茉莉的麵容卻有一瞬的茫然,她委婉地問道:“那……‘敢恨銀葉’又要從哪裡得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