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不記得已是睡了幾天,腦中嗡嗡作響。也許,我已是將死的人了罷,嗬……
華燈初上,繁華初夢,看鶯歌燕舞。
現在,大概已經入夜了吧,雖已至初春,但寒冬的氣息卻未消散,我隻穿了一件褻衣,身子有些微微發抖,我靠在床邊,案桌上的銅鏡映射出我的樣貌。還是那樣慘白的膚色,嘴唇發白乾裂,雙頰因寒風而變得有些皴,我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笑容,我知道,這笑,自是比哭還難看。輕輕自嘲了一聲,為何我會變成這樣?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眼神始終失焦一般地望著窗外。帷幔隨著刺骨的寒風搖曳、飄蕩。窗外,梅花依稀飄落,新種的桃花含苞待放,嬌豔欲滴。月影朦朧,一些破碎的片段浮現心頭,胸口傳來一陣陣悸痛。
煙鎖黃昏,霧籠秋色,日長閒倚闌乾,看落花飛儘,雨灑庭前。可恨春來秋去,風雨裡,摧損朱顏。纏綿,幾番佇立,將滿腹柔情,俱化飛煙。歎情飄何處,夢落誰邊?我欲乘風歸去,雲深處,直上青天。堪無奈,誰堪比冀,共我翩翩?
我低頭又笑了笑,鼻頭一陣酸楚。春城香夢渾未醒,倩女離魂,沒入梨花影。心事煙波全未定,一春風雨長多病。
我現在定是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了罷……
或許,現在這樣挺好的……
我噙著淚瑟縮在床上,頭有些昏沉,怕是得了風寒。我亦不想去管他,任淚水在臉頰肆虐。我努力想讓自己笑出來,可是我辦不到,我真是沒用……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你告訴我,你是喜歡我的,就當……就當留給我一個短暫的記憶……
好疼……好疼,我拂上胸口,那裡在絞痛,我拚命掐著自己的皮膚,用力得讓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手指骨節一個個變得皚白。我的心好疼,好疼……
不知不覺間,我竟沉沉地睡去,我……我做了一個很熟悉的夢……
陽春三月,那年,武林盟主林翰秉一家無故失蹤,江湖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傳言,林翰秉經有道之士點化,金盆洗手,但……具體原因,不得而知……
我像個新生的嬰兒一般,周圍的一切事物對我而言都是嶄新的,新到我不能接受。
我緩緩睜開眼簾,上下翕合眨動,儘量適應周圍刺眼的光線……頭好疼……
“你醒了麼?”
一個很好聽的聲音……我,我這是在那裡?
我用力地詘起右手撐著身子,晃晃腦袋,漸漸適應了眼前陌生的世界。
我抬起手,揉揉眼睛,看到床邊正坐著一個男子,長的煞是好看,鐘靈毓秀,薄薄的唇卻又不失瑩潤光澤,一雙凜吊眼,細細的削眉,卻又生的一副姑娘模樣兒,小小的瓜仁臉,白皙粉嫩的皮膚,甚至是那微紅的雙頰,再配上一身飄逸的紗製紫衣,整個一穿花蛺蝶。
我又眨了眨眼睛,發現這不是幻覺。
“怎麼了?”那男子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又迅速抬頭,問:“我有什麼不對麼?”
“不……沒什麼,你很好看。”我直了直身,搖搖頭,一副孩子樣,傻傻地說。“我……我這是在那裡?”
“你在我家,”他對我笑笑,雙眼彎成月牙兒,濃密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簡直……簡直比女人還女人!
“我……我在你家?”我的臉……紅了?滾燙滾燙的,我竟然會對一個男人臉紅,真是不可理喻。我搖搖頭。
他對我笑笑,然後點頭。
我羞赧地轉過頭,注視窗外,發現天色早已黝黑,用力地拍拍腦袋,我發現我竟然什麼都想不起來!我……我這是在做什麼?這個人我根本不認識,可我又為什麼在他家裡?而且……而且我連我自己叫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我這是怎麼了?
“我……我似乎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再次低下頭,雙眉緊蹙,不敢注視那人的眼瞳。
“我知道,你失憶了。”他不再微笑,但眼裡依舊一副慈悲。
“什……什麼?”我驚駭地抬頭,決眥看著他,一雙眼睛流露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是的,你真的失憶了。”最受不了這樣風輕雲淡的回答了,我……我失憶了!可他卻如此鎮定!嗬,是啊,他與我又有何乾,我為何要如此計較,是我太自以為是了罷。
我垂頭,低低地笑了笑,盈滿了自嘲諷刺的味道。
他倒是被我這個笑驚了一下,不過驚訝過後,嘴邊依舊帶笑,他說:“不過……你失憶了也好。”
“什麼?”這下驚訝的人該換成我了,我又睜大眼睛,難道他原本就認識我?我問他,“你……你認識我?”如此陌生的口氣,我都不相信自己認識他。
“不,我不認識。”又是那個笑,我突然有一種衝上前去拉住他衣服暴打他一頓的衝動!
“不過,我知道你以前的一切。”
我又一驚。
“可是我不能告訴你。”他歪過頭,做出一副天真可愛的樣子,雖好看,但我覺著自己頭皮有些發麻。
“為什麼?”我如坐雲霧,不解地看著他,“難道我本是一個人見人惡的大魔頭?”
“不,不是,你很可愛。”他的眼神柔柔的,滿臉寫著似水柔情,“隻是……原因,無可奉告,恕在下無理,我不能說。”他的羽睫顫抖了一下。
語畢,我像是被狠狠澆了一盆冷水。好吧,我的確與他無乾。
我掀開被子,發現我隻穿了一件薄薄的褻服,雖已是二月初春,但冷風依樣刺骨,我稍稍瑟縮,沒有讓他發覺,“我想下來走走。”
他沒說什麼,隻是立刻站起來,欲扶我下床。
我有意地躲開他的手,他頓了頓,又笑了,說,“那好,我拿一件衣服給你,外麵冷。”他走近屏風,拿下一件藍綠色紗製衣衫,和他身上那件衣服的材質一樣,大概,這也是他的罷。
他把衣服披在我肩上,我堤防地避開他的好意,接下衣服,自己披了上去。
我沒有看他,徑自向門外走去。
出了門,才發現,原來這是所依山傍水的小舍,後麵是籠鬱青茂的山丘,山丘下流淌著一澗溪水,潺潺水聲動聽如鈴,啾啾鳥鳴清脆如簧。門前,青草卵石相得益彰,藩籬古道分離前世今生。我抬頭凝望天空,黑色幕布上繁星點點,月影竟也染上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