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鴻門宴(2 / 2)

深籠野鶴 丁久 4265 字 9個月前

又過一陣子,陳瀾聞響,探頭去看,便見十幾個仆役依次排於門前,鼓樂迎接,一人削肩細腰,姿容秀雅,頜下短須,著蜜合色綢製直裰,立於階前。門首落轎,那人上來拱手敘禮道:“候大人久矣!枉駕寒舍,蓬蓽生輝!”不等介紹,便聽一聲朗笑自門裡傳來,道:“鶴叔!叫我好等!還不進來!”

隻見衛述縉身著鴉青印花圓領錦袍,背手朝門口來,對陳瀾笑道:“鶴叔,向你介紹,鬆壑兄,山西源泰信京中分號主事,巨商吳項厚的二公子吳庚恂。”

吳庚恂頷首行禮,陳瀾敘禮罷,問:“雍德二十九年,淮安稅課司專理抽分之務的吳庚德吳副使,可是鬆壑兄昆玉?” 吳庚恂笑道:“正是季弟。”陳瀾表麵歎道:“家運興旺之兆也!”

三人揖讓入廳,廳上錦屏羅列,桌椅鮮明,皆是錦繡桌帷,妝花椅墊,上來兩張吃看桌席,高頂方糖,定勝簇盤,階下細樂響動,笙歌擁奏。當下陳瀾讓衛述縉居左,自在右,吳庚恂垂首相陪。

茶湯獻罷,陳瀾差人敬上與衛述縉的贄禮:兩端潞綢、兩袋班章茶、四柄杭扇,吳庚恂與二人遞酒,席上珍饈佳肴不必多說,又有幾員伶官上來清彈小唱。

衛述縉笑道:“鶴叔,今日名為接風,亦是餞行,前日我說你鴻運當頭,結果叫你跑了財神,心中實不安心,今日便給你找來一尊財神,免得砸了我自個兒的招牌。”

陳瀾道:“衛大人這話荒唐,本該是我給您送錢去,如今欠您銀子,該不安心的是我才是。”衛述縉笑道:“那不更好!為了我自個兒的銀子,我今兒也要給您請這一尊財神不是?再者,鬆壑兄同鶴叔你,亦有舊交,我便不得不組此局,成全你二人相見。”

陳瀾問:“如何說起?”吳庚恂道:“小人不敢攀附,揚州元通鏢局鮑掌櫃同家父常有生意往來,觥籌之間提及大人而矣。”

陳瀾搖頭笑道:“吳家票號、當鋪、茶莊、絲行、藥局、船廠遍及南北,瀾舅同二位表兄弟先前都在揚州雲勝做夥計,四五年前方自立門戶,專行淮揚一帶,小本生意而矣,螢燭之火,豈敢同日月之輝相較?南方雲勝、平安皆是行中翹楚,分號遍布南方七省,元通此等小店,如何入的了令堂的眼?”

吳庚恂笑道:“大人此言差矣!元通雖小,鮑掌櫃及二子皆為人忠實,言行篤敬,為商有道,謹慎知度,在南方綠林頗有聲名,現下店小,往後兩家相伴日久,自有做大之時。”

陳瀾心裡明鏡似的,遂假意道:“鬆壑兄過譽了,元通日後若有不周之處,儘管怪罪,不必顧念你我之情。” 吳庚恂麵上惶恐稱謝,衛述縉道:“鶴叔,你將行南燕荒野之地,人地生疏,無托身之所,亦可借鬆壑兄之力,我這可是為你操足了心,將你當作自己人了!往後看你怎麼謝我!”

吳庚恂道:“大人到南燕,儘可尋源泰信隨軍票號主事的姚掌櫃,願效犬馬微勞。”原來吳家這些年持引販茶、絲與南燕互市,在其地頗有勢力,駐軍餉銀分發亦靠源泰信票號。

陳瀾謝過二位,此刻席散,酒肴多有分毫未動者,吳庚恂令兩邊仆役將未儘桌席連金銀用器,都裝在盒內,共十五抬,叫下人抬出,對陳瀾道:“明日小人擬一票據,大人差人憑此據到榮寶齋,尋蔡掌櫃即可,任誰來看,皆是大人以家中錢物換古董大件,不必憂慮。”

陳瀾推辭道:“今日盛筵已是僭奢,這許多金銀酒器,如何敢領?” 吳庚恂笑道:“微物惶恐,表意而已。”陳瀾亦知木已成舟,無法回轉,遂同衛述縉二人移廳聽戲,吳庚恂令左右擺設果品珍饈,三人飲酒。

衛述縉點了《訪普》《望鄉》《掃花三醉》,陳瀾勾了《水鬥》《三擋》《闖界》,衛述縉笑道:“我今兒才看明白,你原是就愛個場麵熱鬨,最好鑼鼓齊鳴、打出打進、神鬼相鬥的戲,同你看戲有的累受呢,下回我可知道了。”

陳瀾道:“就是熱鬨才有趣呢,不然,請個說書的豈不更好!你愛看的那些個,我倒覺得太冷清了,隻兩個人在上頭唱,有什麼意思?”

衛述縉背靠軟枕,閒笑道:“人多了,倒襯得我可憐,他家蓮官的身段在城裡是頂有名兒的,回頭你看了,就知道其中妙處了。”

吳庚恂對陳瀾笑道:“陳大人不知,衛大人是京中有名的‘顧曲周郎’,伶官唱曲兒有不雅馴不合故事的,他是從不顧人臉麵,立時便要指正的。“

陳瀾笑道:“我打鄉下來的,看不出什麼好賴,隻記得幼時,鄉裡田間搭台子,童子畫臉說唱,不外乎《斬龍賣卦》《袁樵擺渡》那老幾樣,碰上漁船靠岸請外頭人來唱戲,演的儘是菩薩保佑百姓的事兒,何曾看過什麼正經戲?倒叫衛大人你受累了!”

衛述縉躺著,閉目笑道:“沒聽過正經戲,倒愛聽個《僧尼共犯》,今兒怎麼不見你點,這會兒我替你點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