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黃粱夢(1 / 2)

深籠野鶴 丁久 5509 字 9個月前

陳瀾一時含笑不言,見台上衛述縉亦望他,一會兒才道:“你倒會誇他,要我說,便是誆人的本事。”吳庚恂道:“一生得意,榮華富貴,即便是虛幻之事,夢醒亦是位列仙班,此等好事,不妨一試。”

陳瀾觀吳庚恂此人,麵上雖是笑口吟吟,暗中分明奸猾狡詐,對他笑道:“真像呂洞賓那般,渡我做個掃花閒人,我巴不得如此,那黃粱夢卻是沒膽子作,隻怕夢中攤上個虛張功伐、通敵賣國的罪名,那盧生命好,我卻是沒有崔夫人替我午門叫冤那。”

吳庚恂笑道:“大人此言謬矣!若無呂翁仙枕,何來高門崔氏妻,不過□□一青驢而已呀!”陳瀾笑而不言,吳庚恂問其何故,陳瀾道:“我歎鬆壑兄有此通天竅,卻還與我這等凡夫俗人一道飲酒,待衛大人下來,教他賜你一枕,點化成仙才是正事呢!”

那吳庚恂笑道:“實不相瞞,小人如今,正是個掃花閒人呢!”陳瀾假作吃驚狀,繼而拱手道:“那倒要祝鬆壑兄,早日位列仙班,那時還請你賞個臉,教我去接你的活兒吧!” 吳庚恂亦低頭拱手道:“豈敢!豈敢!”

卻見台上衛述縉自座上起,念道:“此處無緣,列位請了。”又是幾曲唱畢,轉著拂塵離去。過了一會,陳瀾對吳庚恂笑道:“這麼會兒了還不出來,怕不是粉堆裡尋快活呢罷。”

吳庚恂道:“陳大人若想看個熱鬨,小人陪您到後頭瞧瞧便是。”陳瀾道:“攪了他的好事,你我還能有好果子吃不成?”二人又是笑了一回,便去後頭尋衛述縉。

眾人正伺候他卸妝,隻見他摘去長髯頭冠,脫去戲服,披一外衫,端坐鏡前,臉上彩墨仍在,秀眉媚眼,被人伺候著飲水潤喉,陳瀾笑道:“我們這是來得不巧了。”衛述縉將茶碗遞給下人,抬眸道:“是不巧,敢情你們是來看我臟臉兒的。”

陳瀾對吳庚恂道:“我說不來,你偏要來,這下如何?” 吳庚恂笑道:“是小人考慮不周了。”衛述縉打量他二人道:“擱底下說甚麼話兒呢,眉開眼笑的。”陳瀾笑道:“說您本事大呢!”

衛述縉轉頭對鏡,以帕蓋指細卸眉妝,道:“我能有甚麼本事,不至餓死罷了,封妻蔭子、榮宗耀祖是無甚指望了。”陳瀾至其身後,望向鏡裡,笑道:“衛大人這般,倒教我不敢說話了。”衛述縉從鏡中抬頭看他一眼,道:“誰稀罕你說話,回頭又跑我跟前哭窮,也不知道銀子都給了誰了。”

陳瀾低身湊到衛述縉身邊,道:“旁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我銀子給了誰麼?”衛述縉笑了一聲,將濕帕向桌上一丟,不看銅鏡,抬頭看陳瀾道:“這話說的,倒像我騙了你銀子似的,你小子欠我的賬,我心裡頭可一筆筆記著呢。”

陳瀾接過底下人遞來的濕巾,又遞給衛述縉,笑道:“我還不知道您,說著記我的賬,可心裡頭呀,巴不得我欠您的還不上,把自個兒賣給您就高興了。”

衛述縉接過濕巾,並不覆麵,隻擱在手上,笑道:“說這麼多,還是不想還錢,天地良心,欠債還錢才是正經,我要你這個人做甚麼,你欠我的,怕是買上二十個模樣、才乾皆百倍於你的都使得。”

陳瀾笑道:“我也納悶呢!我這個人到底好在哪兒!總是這頭兒恩還沒報完,那頭兒又欠了情,每每想起,皆是惶愧難眠。”

衛述縉轉頭對鏡笑道:“那也不難,你隻須做個忘恩負義之徒。”陳瀾道:“喲,我哪兒敢那,沒等老天爺打雷劈著我,就先教人給收拾了。”衛述縉道:“這也不敢,那也不敢,你就活該吧,在我這兒陰陽怪氣個甚麼勁呢。”

陳瀾笑道:“這不是我自個兒參不透,琢磨不出我到底哪兒好,這才來請教您麼?您解我此惑,我回頭千倍百倍還您。”衛述縉笑了一聲,轉頭對他道:“你要是知道自個兒哪兒好,還稀罕還我的情麼?”

陳瀾道:“您這話,傷感情了,還真當我是個忘恩負義之徒了?”衛述縉笑道:“你不是麼?”陳瀾道:“我怎得是?”衛述縉道:“那如何能與我混到一塊來?”

陳、衛二人相視一笑,陳瀾道:“您說我便罷了,能給您解氣,下官怎麼都行。您這麼說自個兒,不是教我同鬆壑兄跟著您難受麼?”衛述縉笑道:“誰同你難受?自個兒難受可彆拉著我。”

陳瀾笑道:“說這麼多,衛大人怎得還不洗麵,巾子在手裡涼了,回頭還得煩底下人再絞一回。”衛述縉道:“你也知道巾子要涼了,難不成真在這兒等著看我花臉麼?”陳瀾笑道:“不得了,衛大人這是趕人了。”陳、吳二人一笑,便相與走出。

已是掌燈時分,吳庚恂陪陳瀾遊園,至房門口,卻見胡潤夏盛妝打扮,立於門前,陳瀾笑道:“這又如何使得?” 吳庚恂笑道:“雖無北海樽,卻有東山妓,望陳大人笑納。”陳瀾道:“恐我不如安石之才,而兄有文舉之賢也。”遂攜胡潤夏入房。

屋內暖騰騰掌著燈燭,桌上已設細巧果菜美酒,床上鋪陳衾枕俱各完備,胡潤夏伺候陳瀾脫了衣裳坐在炕上,自個兒隻在炕邊小凳坐了,陳瀾問道:“現在多大年紀?平日住在這園子裡麼?家裡有甚麼人?”

胡潤夏一一答來:“今年十五歲,現下跟著班子住這園裡,止有個老娘在老家,五六年沒見過麵兒了。”

陳瀾又問:“伺候過甚麼人沒有?”胡潤夏低頭道:“小的沒甚麼名氣,大人們向來看不上小的。”陳瀾笑道:“你休要過謙。”便喚他上炕坐。

陳瀾笑著看他,挨著他輕聲道:“那些大人都怎麼弄你的?”胡潤夏笑道:“大人不害臊,還能怎麼弄,上玩意兒弄唄。”陳瀾隻含笑看他,須臾,歪頭閉眼,緩緩道:“嘖,有點晃眼了。”

胡潤夏便要起身滅燈,陳瀾倚酒三分醉,一把握住他的手帶到自個兒懷裡,笑道:“管那做甚麼,你再給我唱幾曲兒,才是正經呢。”那胡潤夏便偎著陳瀾,又唱了一個,二人飲至夜分,陳瀾喂他吃酒,道:“爺我卻是玩不慣那些的,又怎麼辦呢?”

胡潤夏一聽便知其中秘竅,道:“算不得甚麼,大人高興便是。”遂至褥子底下拿出個描金黑漆盒,遞給陳瀾,陳瀾打開,笑道:“你家主人倒是深諳此道,不知這是比這你做的,還是照著我做的呢?“

胡潤夏還未答,陳瀾又道:“瞧我糊塗了不是,你家主人又不曾看過我,必是照著你做的了。”便到床帳裡頭玩樂,那胡潤夏口中柔語豔聲,百般難述,二人子時方歇,陳瀾並不留他就寢,用紅紙封了塊五兩的腰錠與他,便叫他回房。

到次日,吳庚恂陪陳瀾用飯,不見衛述縉,陳瀾問起,方知今早有人來傳話,衛述縉早早坐轎回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