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庚恂笑道:“大人不曉得,衛大人嶽家派人來京過禮,少不得要他家去主持的,原約莫就在這兩日到京,衛大人總不見人來家報信,以為人還在路上,誰知道昨兒人已到了城外了,一聲招呼不打便將禮箱抬門口了,今兒一大早惹得衛大人促急促忙,飯也顧不得吃就家去了。”
陳瀾問:“可是他家大姐出門?” 吳庚恂笑道:“正是,衛大人走時候還氣呢,說這也虧是姑娘親舅父,做事無頭無尾,換了旁人少不得先收拾了再說。”陳瀾笑道:“這也怪不得人家,,若非兒女姻親,兩家隻恐走動有限,誰曉得他還認不認這門親呢。”
原來這衛述縉先頭原配程氏,乃雍德十五年進士、現徽州知府程瑞章之女,年十六適衛,二十二病亡,生三女二子,其中又夭折二女,諸病纏身,常言為多子苦,遍尋絕孕之法,生食蝌蚪,癱臥不能言,尋卒。如今繼室王氏係湖廣布政使王有年的孫女,生一女三子,活二子,陪嫁朱氏育有一女。
陳瀾又道:“親上加親,昨日你我該少灌他些酒才是,今日還不知他如何應付呢。” 吳庚恂笑道:“這又如何能料到!”
陳瀾用過飯,乘轎歸府,隻見院中已有十幾抬大箱,傅叔來報,皆是金壺玉盞、湯羊美酒、綢緞尺頭,陳瀾略掃幾眼,問傅叔:“前頭叫您打聽的事兒如何?”傅叔低頭道:“宜美齋黃掌櫃的母親,原是景王府夏管事的奶娘。”
陳瀾道:“你不要露麵,差人去宜美齋,隻說有一祁姓商人,願出一泥金炕屏,繪的是閻代王元子的《恩榮宴歸圖》,請黃掌櫃經手。”傅叔應聲而去。
此刻外頭有人來傳話,要陳瀾速去三法司衙門,陳瀾覺得蹊蹺,未及換衣便隨山羊子動身,誰知請陳瀾的不是旁人,正是原該人在羌陽的大理寺丞汪永伯。二人見麵,不及敘話寒暄,便直入正題。
陳瀾道:“汪大人不是正在羌陽勘察假護衛一案?”汪永伯道:“那夥人過羌陽驛已是三四月之前的事,驛站上下百十來口人,每日招待的驛客數不勝數,本是毫無頭緒,隻是那羌陽驛的驛丞沈天祿,他是羌陽知州梁謙堯的幕賓,因有耳聞則誦、過目不忘的本事才被梁大人看中納入門下。”
陳瀾見他不語,問:“此人現下在衙門?” 汪永伯笑了一聲,吃了口茶,道:“本該如此。”陳瀾道:“實是如何?” 汪永伯並不答,道:“沈天祿自言若能得見賊人,必能將其認出,三百餘張臉皆在他腦中,下官便按其所言繪百張人像,下發各地,隻是抓上來的人叫沈天祿來認,卻都不是。”
陳瀾道:“那夥人既能假扮護衛,易服改貌自然不在話下,畫像所繪特征,恐皆隱去。”汪永伯搖頭道:“說到底,不知那夥人到底匿於何處,這沈天祿是毫無用處。”
“下官思慮再三,羌陽驛離京城不足三百裡,反賊自此地後便消失不見,已有四月,當務之急,是確保京城的安全,若能確保京城內外並未潛入反賊,便可排除反賊擾亂京城、行刺聖駕的意圖,我等也能更快在沿線要地追蹤賊跡。”
陳瀾不語,汪永伯看他不語,繼續道:“下官便秘密將其帶入京城,近日城內嚴查巫鬼之術,下官令其妝成衙役,隨官差入戶認人。”陳瀾出聲道:“此人現在是死是活?” 汪永伯隻沉默看他,搖了搖頭。
二人一時無話,過了一會兒,陳瀾問:“汪大人進京幾日了?”汪永伯道:“昨日方才進京。”陳瀾心中盤算道:“竟如此巧合。”開口問:“此事可是暗中進行?” 汪永伯道:“說是秘密,下官卻不得不奏請此事,奏本往上一交,便算不得秘密了。”
原來這京中各省提塘,每月皆花幾兩銀錢向通政司和內閣私買未進呈題奏本底的抄本,各省提塘買得,旁人自然也買得。
陳瀾問:“會不會有羌陽驛的人向京中泄露此事?”不及汪永伯回答,陳瀾又道:“罷了,這些都是次要。” 汪永伯亦心知肚明,若說先前朝廷還不知反賊蹤跡,現下已然確定反賊已在城中。
二人到順天府衙門一處官舍,屋中用具簡陋,書卷碼放齊整,並無掙紮搏鬥痕跡,也無血跡,那沈天祿的土藍布褡褳完好擱在櫃上,未見翻找痕跡,陳瀾問:“縊殺?還是毒殺?” 汪永伯答:“係縊亡。”
陳瀾又問:“昨晚的事?” 汪永伯點頭,又道:“早上沈天祿不曾出門,昨夜當值的衙役差茶役來請他同餐,守衛在門外喚了幾聲,不得答複,推門而入,隻見沈天祿衣著如昨,麵朝裡伏案不動,近看才知人已經沒了,請仵作來驗,估摸沒了已有三四個時辰。”
陳瀾打量屋內一番,問起外頭守衛,道:“汪大人認為,可是自己人動的手?” 汪永伯道:“皆已收監受審,未招供,若非鐵打銅鑄,應是清白無誤。”陳瀾道:“他們可說,昨晚有什麼蹊蹺的事,或聲響?” 汪永伯搖頭道:“若有早該說了,何必受皮肉之苦。”
陳瀾問:“昨日到京後,可曾入戶認人麼?” 汪永伯抬眼,道:“南城,靈寶街。”二人四目相對,很快錯開,汪永伯道:“大人以為沈天祿在南城認出了賊人?那又為何不說出口?坐以待斃?”陳瀾笑道:“我可沒這麼說,是汪大人你自個兒想到的。”
汪永伯略一思慮,道:“是了,若想截斷線索,在街上暗處隨時皆可下手,或以暗器刺瞎雙眼,皆比潛入官舍來得容易,那夥人定要現身縊殺,恐另有隱情。”
陳瀾笑了一聲,便要離去,汪永伯攔下,問:“大人這便要走?”陳瀾道:“汪大人不是已有眉目?” 汪永伯笑道:“下官多嘴,此案不破,大人便是走的再遠,到南燕去,隻怕也難有線索。”
陳瀾笑道:“汪大人哪兒的話,京城裡的案子,那是您的事兒。陳某來京,為的便是出訪南燕、沿路勘察假護衛一案,上頭為的是讓我往東才賜的這頂帽子,我若往西去,這頂帽子還能留住麼?便是西邊是金山銀山,上頭讓我往東討飯,我也得去不是?”
汪永伯聽罷,笑道:“大人這麼說,下官倒把心放回肚裡去了。先前您的調令下來,下官聽聞您沉毅持重、政聲斐然,恐您馭下嚴苛、行事剛直,如今看您這副模樣,是下官多慮了。”
陳瀾道:”你這是誇我呢?我怎麼聽著像罵我呢?你倒說說,我這是甚麼模樣?” 汪永伯哈哈大笑,道:“自然是成大事的模樣了!”陳瀾道:“我這招還不是與你學的,你倒來笑我!” 汪永伯問:“這又從何說起?”
陳瀾盯住汪永伯,笑問:“那沈天祿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麼?” 汪永伯笑道:“您說呢?”陳瀾道:“我說的如何算數?汪大人您說了才算數呢!”
汪永伯笑道:“下官說了也不算數,有人信才算數呢!反正下官是信了。”陳瀾道:“旁人信也不算數,唯有聖上信了才算數呢,我說的是也不是?” 汪永伯笑道:“大人何苦取笑下官,下官為的也不過是保住頭頂帽子罷了。”
陳瀾道:“可不敢取笑你!要我說,你是大智若愚,弄巧成拙,這不是教你捉住賊人蹤跡了麼?” 汪永伯苦笑,長歎一聲,點了點頭,陳瀾亦知他心中此刻憂慮之事,卻並不點破,便要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