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安見到她第一眼,心就軟了,見她哭得傷心,他忍不住前去安撫她,順便揉了揉她的腦袋,過過手癮。
正巧他懷裡有包阿娘給的桂花糖,他便忍痛全部拿出來,給卿蟬吃,逗她開心。
“吃吧,妹妹。我叫謝子安。”謝子安剝開一粒桂花糖塞進卿蟬嘴裡。
“謝哥哥,我叫卿蟬。”卿蟬被甜得立刻笑眯了眼,嘴裡含混道。
看到卿蟬笑的那一刻,謝子安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生根發了芽,在隨後十四年中愈發茁壯。
他家獲罪的時候,他不是沒有連帶著恨過卿蟬。可一想到那個小小的人兒叫他哥哥的情形,心裡的那處柔軟又叫他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恨她。
她來罪奴營挑走了他,教他免受他人磋磨,他是有感激的。可這般感激的情緒總讓他覺得使他和卿蟬生分了,隔閡了,複又想到,如今他們確實身份懸殊——年少的他麵對這般複雜的感情實在茫然無措。他便忍不住躲著她。
可她鍥而不舍,也終於金石為開。他實在舍不得再教她哭鼻子了。她伸手去搶他手裡的酒壺時,他終是說道,“小孩子不能喝酒。這酒誰給你的?”
卿蟬又笑彎了眼,“謝子安,你還不是和我說話了?”
那一刻,謝子安有如醍醐灌頂,終於明了自己這輩子都是躲不開她了。謝子安歎了口氣,揉了揉卿蟬的腦袋,“我承認我輸了。”
他輸了,輸給了她,輸給了自己。
15
後來的十年,大約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同卿蟬相依相伴,連一起喝藥的日子都是甜的。
可那十年,他沒有全然忘記自己同南皇的深仇大恨。他會利用卿蟬得到自己想要的,一步步盤算著未來如何創造機會去複仇。
但每每利用完卿蟬,他又不停地自責,自責自己愧對了卿蟬對他的愛。
他等了十年,終於等到一個機會——南皇再次冬獵,這次要帶上卿蟬——他知道,卿蟬必定也會帶上自己。
這是個建功立業的好時機,即便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
他通過舊時好友方將軍之子方域,雇了一批殺手潛入冬獵的獵場周圍。通過在公主府建立的人脈打聽到獵場布防圖,便於潛入。
他一手設計了南皇被迫逃跑的路線,然後帶著卿蟬等在路上。
為了使南皇信服,他也是真刀真槍地和自己雇來的殺手廝殺,將他們儘數殺死,而自己也落得重傷的下場。
南皇問他,“謝子安,你想要什麼?你說什麼,朕都會答應你。”
那時,他多想回答,我想要求娶公主。可是看著南皇,他又想起了自己慘死的父親,淪落教坊的阿娘和妹妹。
謝子安默了一瞬,還是說道,“臣想……臣想要去戍守邊關,惟願能替陛下守好這萬裡江山。”
他要去邊關收回父親遺留下來的勢力,他要帶兵打回京都,他要南皇死在他腳下,他要這天下,他要找回自己流落在外的所有親人朋友。
可那樣,他就得失去卿蟬。他最終,也失去了她。
16
兵臨城下時,他望著立在城牆上一身紅衣的卿蟬,有些恍惚。
他竟想著,阿蟬要是能嫁給他,穿著喜服,也不過就是這般模樣了吧。
他不想殺她。但他帶領的軍隊——他父親留給他的將士,卻是恨透了殺死兩位將軍的南國皇室——他們臨行前就要他發誓,對任何一個皇室之人都絕不手軟。
他還是射出了那一箭,不過箭尖偏離了卿蟬心臟一寸。
她掉落下來,他立刻衝上前去,渡真氣為她護住心脈。
“謝子安,這些年來,你可曾有一刻愛過我?”她終於又問道。
教他如何回答?他想告訴她,他愛她,無時無刻不愛著她,但他不能。
他為她安排好了今後的一切,他甚至要將她推向他人。
他說,“沒有。一刻也沒有。”
“我快要死了,”卿蟬哭了,哭得很傷心,“我快要死了,你都不肯騙我一騙?”
可他確是一直在騙她,騙她他不愛她。
17
後來的事,他知曉得不多了。
他隻是安排好友方域去照顧她——方域帶她到了哪兒,他全然不知,隻是時不時會收到方域的信,告知她的康複情況。
方域告訴他,卿蟬醒了,但卻忘記了以前的很多事,他給她改了名,給她取名池宛。
此後,他再也沒收到方域的信了。
一彆多年,他去視察南方邊境時,在青山鎮守將家裡吃到一壺味道熟悉的梅花酒。
一聞那味兒,他知道,是她沒錯了。
他懷著有些雀躍,又有些緊張的心情來到桃花酒館,卻沒承想,聽說,卿蟬要嫁給方域了,雖然這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們終究是錯過了。
卿蟬治病時,為了醫好臉上的傷口裂紋而改變了樣貌,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他來到她身前,看她驚了一驚,複又笑道,“客官,想要點什麼?”
“一包桂花糖,帶著走。”
謝子安忍不住問道她最喜歡吃什麼糖。
她答,就是桂花糖啊。
就是桂花糖。即便她忘了他,但她還記得他們的桂花糖,梅花酒,桃花之約。
“子安,南國桃花開了,以後這天下的桃花都是為你一人所開。你忘了我吧,隻在那桃花開時,惟願你再想起我。”
南國春日麗,這些日子,桃花又要開了吧?
謝子安回頭遙遙看向桃花酒館,酒館門口似乎站了個藍布身影。
他看不真切,眼裡進了風沙,他揉了揉,還是離去。
從今以後,山高水遠,不複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