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的第一個月,殷詩每天早上都是自己一個人拖著殘腿,在大黑狗和大白鵝的陪伴下,摸著黑往大鐘塔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走的很艱難,如果沒有大黑狗幫他頂開路上的障礙物,殷詩不知道要跌多少個跟頭,可能天都亮了,他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梨花鎮的人慢慢的接受了殷詩的存在。
路上的障礙物都不見了,有的時候還有會人來殷詩家串門,幫他打掃打掃衛生,或者是跟他聊聊關於一歌的事情。
這種變化是潛移默化的,甚至在殷詩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每天早上他的窗邊都會多出來一顆光溜溜的小腦袋。
張虎子明明是個八歲的小孩子,但是他照顧殷詩的心情卻很急切,弄的跟殷詩才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孩一樣,天天跟個小尾巴似的跟在殷詩後麵。
說起張虎子,那是他對門柳大媽的兒子。
在初認識柳大媽的時候,殷詩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柳大媽更喜歡嘮叨的人了。
可是現實告訴他,還真有。
住在他隔壁的竹大嬸,在嘮叨的程度上並不比柳大媽少。
剛來梨花鎮的那幾天,柳大媽和竹大嬸吵架,吵架的聲音硬生生的掀飛了殷詩家的屋頂。
更是把殷詩震的耳膜流血,整個人差點沒把命交代在彆人家裡。
最可怕的是,每次柳大媽和竹大嬸一吵起架來,梨花鎮的男女老少都會搬著自己的小板凳坐在殷詩家門口,磕著瓜子,剝著花生,津津有味的聽這兩個人吵架。
明明殷詩被那巨大的音量都快震吐血了,這群不正常的人屁事沒有,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或許是為了殷詩的身體著想,這兩個女人把殷詩硬生生的震吐了三次血之後,終於休戰了。
就算真要吵架,也是捏著蘭花指,掐著嗓子,你一言我一語細聲細氣的吵,那畫麵彆提多驚悚了。
簡直是用最柔弱的語氣,罵對方最狠毒的話。
最可怕的是,後來殷詩也入鄉隨俗了,每次她們兩個要是吵架,殷詩就搬著小板凳,坐在大部隊的後麵,豎著耳朵聽。
所以有的時候殷詩簡直不敢相信,像柳大媽那種性格潑辣的女人,到底是怎麼生出來張虎子這樣傻兮兮的兒子的?
張虎子不知道殷詩是怎麼想他的,他小心翼翼的扶著殷詩,一張嘴就是一連串的絮叨:
“殷詩哥啊,老末特地交代我,讓我好好的看著你,你要是不喝藥,就彆怪我告狀了!”
老末,就是那個隨便在殷詩眼上紮兩下,就讓殷詩眼睛能看見光亮的醫生。
是個老頭子,脾氣很倔,又臭又硬。
尤其是看見殷詩不在乎自己身體的時候,恨不得拿著自己的小針就往殷詩身上紮。
但他看了看殷詩半瘸的腿,又看了看自己雖然年過八十但依舊搗騰的賊快的腿。
又看了看殷詩已經瞎了一半的眼睛,再眨巴了一下自己雖然年過八十但依舊能看到黑暗中最亮的星的眼睛。
那針最終沒能紮下去。
老末拍了拍殷詩的肩膀,眼中好像帶著慈愛,開口勸誡道:“年輕人,多曬點太陽,好的快。”
這句話殷詩沒有放在心上,但是張虎子放在心上了。
太陽馬上就要出來了,張虎子讓殷詩坐在鎮口的那塊兒大石頭上,擦了擦頭上的汗水,說:
“殷詩哥,太陽馬上就要出來了,你曬曬太陽吧,我替你敲鐘。”
聞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眼睛還看不見的殷詩總覺得自己在梨花鎮就是一個廢物。
還不如年僅八歲的張虎子。
“不用,我自己去,”殷詩掙紮著想要從大石頭上站起來。
卻被張虎子單手摁在了大石頭上,隻見小朋友歪頭,特彆單純的問:
“哥,你能單手抗動一隻石獅子麼?”
殷詩瞬間不動了,仰頭看著馬上要出來的太陽,把自己當成一座雕像。
張虎子滿意的點了點頭,走之前還不忘記絮叨殷詩幾句,這才去了鐘塔。
周邊安靜了下來。
殷詩敲了敲自己有些酸痛的左腿,有些嘲諷的揚起嘴角,喃喃道:“還真是個廢物……”
連個小娃娃都不如。
大白仿佛聽懂了殷詩的話,“嘎嘎”的叫著,把自己的頭塞進了殷詩的懷裡,用嘴巴輕輕的啄他的臉頰。
大黑也從地上站了起來,像個勇士一樣,站在殷詩後麵,用尾巴把他圈起來,沉默的守護著他。
小動物的安慰往往是最直白的,殷詩嘴角嘲諷的弧度在這樣無聲的安慰下,緩慢的降了下去。
太陽出來了。
因為殷詩看不見,所以他能夠敏銳的察覺到陽光的熱度,梨花鎮的太陽永遠都是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昏昏欲睡,散發著淡淡的暖意。
一人枕著一狗,懷裡還抱著一鵝,旁邊是巨大的白色梨花樹,點點梨花瓣隨之傾落,飄在殷詩的發間,像是下著一場聖潔的雪,乾淨又溫暖。
就在殷詩抱著懷裡的大白鵝快要睡著的時候,他耳邊極近的位置,突然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
“請問,這裡是梨花鎮麼?”
這個人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清清冷冷的,咬字的時候尾音有些上翹,帶著點小調皮,又像兩顆上好的玉石相碰發出的清脆聲,很吸引人。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殷詩身子僵硬住了,他下意識的扭頭,往身後看去。
朦朧之間,發現那個人穿著一身乾淨飄渺的白衣,就半蹲在他身後,臉離他賊近。
兩個人的呼吸都糾纏在一起了。
殷詩甚至能夠聞見對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味。
但這些也不是重點。
殷詩不著痕跡的往後挪了挪,抱緊了懷裡的大白鵝,忍不住想:
這個人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後的?
又盯著他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