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中不止這一個前世，雨澤還看到了自己很多很多個前世。

有的時候，他會出生於富貴人家，但他的一生並不會多麼富貴，而是爹不疼娘不愛，哪怕雨澤安安穩穩、不爭不搶，活生生把自己當空氣，最終依舊會以痛苦的死法死去。

有的時候，他會出生於貧苦人家，那就是貫徹到底的貧苦，絕無翻身騰飛的機會，不是被饑荒鬨死，就是被國家召去征兵，死在戰場上。

有的時候，他會出生於皇族世家，甚至才剛降臨在這個人世間，就因為皇權爭鬥，被宮裡的小太監拿繩子硬生生的勒死，或者扔到水裡淹死。

雨澤轉世了那麼多次，死了那麼多次，但每次……每次安川都能把他認出來。

【隻要是你，哪怕隔著萬千明亮燈火，所愛蒼茫山河，我也能在這曠世仙海中，一眼找到你。】

這句話，安川在雨澤每一世的時候都實現了自己的諾言，隻需要一眼，就能在這茫茫人海中，找到雨澤那世的化身。

但是安川救不了他。

貴為神明的安川不能因為雨澤，就打破不夜天中長久以來樹立的規矩。

這還是雨澤身為驚雨的時候教安川的東西，作為神明不僅僅要有普愛眾生的同理心，還要有明辨是非不為任何人改變規矩的冷漠感。

所以安川隻能一次又一次的看著雨澤死亡，看著自己最愛的人慘死在自己麵前，卻無可奈何。

明明身為神明，卻什麼都做不了。

不夜天的仙人前世都沒有好的結局。

在雨澤還沒有成為雨澤的時候，他上一世是被人活生生用刀一點一點活剮而死的，他咽氣的時候，血流了滿地。

後來，不管殺他的人用什麼手段，那些鮮血就像黏在了牆壁上一樣，無聲的訴說著主人生前所遭到的非人的對待。

所幸，所幸那一世之後，雨澤輪回到了不夜天，他才變成了現在的雨澤。

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雨澤的第一世就是驚雨。

每一世的記憶就像潮水一樣，源源不斷的朝雨澤的記憶深處襲去。

……

就在雨澤跌入忘川之河的時候，蓮花池中突生異相，原本平靜無波的池水在這一刻就像沸水燒開了一樣，“咕咚咕咚”的從池底往上麵冒氣泡，原本還算細小的氣泡逐漸變大，最終凝聚成了一個大大的漩渦。

那些紅色的鯉魚們並沒有驚慌，而是有條不絮的圍在漩渦周邊，輕輕地甩動著自己的尾巴。

不多時，兩尾體型最大的鯉魚從漩渦中一躍而出，金紅色的鱗片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閃動著耀眼的光澤，它們一甩自己精致的魚尾，口中竟然發出了幾聲龍吟。

隻見蓮花池中的水全部升騰了起來，漂浮在空中，蓮水裡包裹著那群兒紅色的鯉魚，以那兩條最大的金紅色鯉魚為頭，一路向西。

目標直指忘川之河。

這是一幅曠世奇觀，鯉魚群在蓮水的帶動下，從不夜天的上空飛過，它們身上金紅色的鱗片，在這一刻與不夜天中的紫紅色晚霞交織在一起，仿若仙女翩翩起舞時的衣裳，在空中遊動翻飛著。

以兩隻最大的金紅鯉魚為首，它們一路飛到忘川之河的上空，最終河水逐漸凝聚成了一條龍的姿勢，以不可抵擋的姿態瞬間躍入水中。

忘川之河平靜無波的河麵就像炸開了一樣，發出陣陣尖利刺耳的嚎叫，那些河水想要逃，卻被錦鯉彙成的水龍一口咬斷，吞吃入腹。

不知道過了多久，水龍終於將那些黑色的河水吃完了，尖利刺耳的聲音也逐漸消散在空中。

忘川之河恢複了它最初的模樣。

水清粼粼的，如絲綢般滑過，河水清澈見底，靜靜的流著，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點點星光，仿佛和不夜天上空的晚霞交相輝映一樣，水麵上也沾染了晚霞的顏色。

那條水龍終於散開了，無數錦鯉跌落在忘川之河中，歡快的擺動著自己的尾巴，遊了起來，而為首的最大的兩條錦鯉，竟然彈跳而起，直接躍過了高高的忘川之橋！

那一刻，整個不夜天都變了。

原本紫紅色的晚霞破曉而開，金色的太陽從雲後冒了出來，將熱度都撒在了它們身上。

兩隻錦鯉的身體也逐漸拉長，空中緩慢的下起了太陽雨，蛇身、鱷首、蜥腿、鷹爪、蛇尾、鹿角、魚鱗、口角有須、額下有珠這些現象逐漸在錦鯉的身上展現開。

最終，隻聽見一聲巨大的龍吟，兩條互相纏繞的金龍，嘴裡吐出美麗的水花，它們從空中飛了下來，用爪子小心翼翼的將池底暈睡的雨澤拎了上岸。

隨後用龍角親昵的蹭了蹭雨澤的額頭。

當年的救命之恩，今日化龍之時，必將湧泉相報。

*

當雨澤再一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蓮花池旁邊了。

他下意識的往左看，就瞅見安川正靜靜的坐在他身旁，看見他醒來之後，就遞過來一杯茶。

“安川。”

雨澤緩慢的從軟墊上坐了起來，叫了一句安川的名字，關於驚雨的所有記憶都想了起來。

安川應了一聲：“嗯。”

不知為何，雨澤竟是笑了，他微微敞開懷抱，就像小時候他常對安川做的一樣，笑著說：“要不要抱一下？”

神明矜持的盯著他看了三秒，隨後垂下視線，也像小時候一樣，低垂著頭窩在雨澤懷裡，耳朵緊貼在他的胸膛處，靜靜地盯著雨澤的心跳聲。